片刻功夫,周词忽又叫她过来,她懒懒抬了抬眼本想刺他两句,却一下被纸上的东西震住了。那是一副小像,画的正是许小满,淡淡浅墨勾出她低眉时的轮廓与眼眸,不过寥寥数笔便将神韵画得淋漓尽致,纵使她并不熟悉自己这张脸也能一眼看出,为之惊叹。她眼睛咕溜溜转了转,扔下墨条,迅速拿起一张纸,抓着笔生硬粗糙地写下“小像”二字,贴在了桌前代写招牌的后头。周词问:“你会写字?”小满脑中嗡地一声响,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她飞快思索要用什么说辞搪塞过去:“我……”
上完药,小满把那几个治跌打损伤的瓶瓶罐罐通通扔进周词怀里,打着哈欠说:“行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这些东西味道可真难闻。”
周词笑笑,整理好衣裳tຊ,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纸袋,伸手往她半张的嘴里塞了个白软的团子。
小满横着眉毛含糊地说:“唔,你!”
她一说话,牙咬到那白团子,绽出甜糯清润的口感,瞬间让她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几口下去,她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你给我吃的什么?”
“好吃么?”
“好吃。”
“还想要?”
“嗯。”
她摊开掌心问他讨。
周词握着袖口纸袋子,边笑边往自己嘴里放了一个,他基本摸清了她的性子,胆大包天、喜恶分明却是吃软不吃硬的。
小满见了他手里的东西肯定要抢,他侧身躲了躲,把手举得老高。
小满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自然抢不过他,周词往后仰了仰,用似有若无的力道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重心不稳顺势倒下去,一头栽进他怀里。
周词心里反而怦怦乱跳,他第一次使这种小伎俩,忐忑得不亚于犯了什么当朝律法。
小满身子僵了下,抬眼撞进他意味难明的目光中。她也不傻,稍想想就看透了周词的把戏。
耍我是吧?
小满撇撇嘴直接一拳头打在他心口。
哪知她手上没轻重,这一拳使了大力气,把周词锤得双眉紧锁,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想到他胸前的伤,真怕把他给打死,便又急得跳起来绕着他来回转圈。
周词缓了缓,按着胸口半天不言语,小满蹲在地上,慢慢挤到他身边嘟哝道:“你没事吧,要不我把阿七叫来?”
“不用。”周词低眉看着她,此刻,她的眼里少了一点凶蛮,多了一丝乖顺。
他俯身温柔说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什么?”
周词没应声,任她自己去想。
小满依然目不转睛盯着他,不过一个晚上,她觉得有些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令她摸不着头脑,他好像一时间全占了上风,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
她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点头说:“你答应过的,不论我问什么都要如实回答。”
“嗯。”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周词本就不想隐瞒,照实说道:“去太微坊做代书。”
“啊?”小满不由诧异,“阿七说你母亲甚是高傲,不允许你做公职之外的营生啊。”
“是,以前是因为母亲拦着,周家历来是书香门第,若上街摆摊替人捉刀代笔有辱门楣和祖宗颜面,还会遭人耻笑,哪怕是饿死也做不得,可如今我并不觉得丢人。”
“为什么?”
“因为你。”
小满不太明白,周词却看着油灯摇曳的烛火没再说下去。
小满跟着沉默了一下,可安静中,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哦,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嗯?”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袋吃的,方才趁周词不注意偷偷从他袖子里给拖了出来,现下正大明大方地往嘴里塞糕点,一字一顿地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翌日一早,周家漆面剥落的宽阔大门早早打开,阿七送两位主人出门,小满抢过收拾好的东西,提着笔墨纸砚随周词一同前去太微坊。
她晃悠着手里的包袱,看上去心情大好,嘴里似还哼哼着小曲儿,一路春风得意。
周词与她并肩而行,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不远处已有炊火青烟袅袅而上,太微坊开始忙碌起来,一些铺子已挂上店招准备停当。
周词找到前几日来往人多的热闹处,支起桌子,摆好纸笔就静静坐了下来。小满有些闲不住,东走走西看看,逛了一大圈才姗姗来迟。
她从未到过太微坊,周词与她说,这里除了别处都有的茶楼食肆,另有书院、棋院与寺庙,在此处做代书营生更为合适。
小满飞快从街头走到巷尾,大大小小设铺的代书先生足有五六位之多,代人写书信、契约还有一些帖子对联之类。
小满想:只写这些东西横竖都差不了太多,这样一日下来只能赚个温饱果腹。周词唯一能胜过别人的恐怕只有这张脸了,不过以色侍人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待她返回,周词正在研墨,她上前一把夺过墨条替他磨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漆黑的墨块一圈一圈在砚台上打转,周词抬眼看她,小满似乎很认真,双唇微微抿紧,手指和肩膀都在用劲儿,好似和砚台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让它受刑一般。
他临时起意,提笔蘸了层薄墨在纸上游走,小满凑近想看,周词却叫她别动,她便不再理会,仍旧认真磨墨。
片刻功夫,周词忽又叫她过来,她懒懒抬了抬眼本想刺他两句,却一下被纸上的东西震住了。
那是一副小像,画的正是许小满,淡淡浅墨勾出她低眉时的轮廓与眼眸,不过寥寥数笔便将神韵画得淋漓尽致,纵使她并不熟悉自己这张脸也能一眼看出,为之惊叹。
她眼睛咕溜溜转了转,扔下墨条,迅速拿起一张纸,抓着笔生硬粗糙地写下“小像”二字,贴在了桌前代写招牌的后头。
周词问:“你会写字?”
小满脑中嗡地一声响,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她飞快思索要用什么说辞搪塞过去:“我……”
“写得不好,来,我教你。”周词取下那张纸,把笔递给小满,她胡乱握在手里观察他的神色,他仍是波澜不惊,沉静如水,只对她浅浅一笑道:“拿笔的姿势也不对。”
他坐到小满身边,掌心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准确捏上笔杆,带动她在纸上重新写下那两个字,端正灵秀,字如其人。
周词是个聪明人,阿七也不会骗他,小满与媒人和她亲眷口中说的截然不同,周词心里早就有了分辨。
周词握着她的手继续写,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二人的名字,小满能清晰感受到他运笔时的力道与缓急,让她忘了、忽略了眼前的字迹,仿佛他的一呼一吸都能从相贴的掌心中传递而来。
她微微侧头,用余光注视着他,甚至不敢用力喘气。
她本觉得周词是温润如玉,但想想玉总有些油润圆滑,并不合适,用水来形容他却是正好,他有时就像是一泓清泉涤荡在人心头。
小满忽然有种奇怪而好笑的念头,觉得他应该去学佛法,处事波澜不惊,对人温言相待,做禅师岂不正好?她嘴角一点点浮起笑来。
她思绪正在天马行空,耳边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哟,瞧瞧这是谁!”
一抬头,周词那方不起眼的小桌前逐渐围拢过来好几个人,将他们圈在中间。为首之人是个身穿紫绸衣的公子哥,旁边站着年纪打扮类似的三名男子,还另跟了两个仆从。
紫衣公子鼻子里哼出几声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迈前两步越靠越近,小满想也没想,拍拍周词的肩,侧身挡在了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