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房里人。暖榻近身的那种么。乔煜缓缓收紧手指,屈起的关节隐隐泛白。“叩,叩叩。”门外传来节奏清晰的敲门声。他正了正神色,翻开账簿,“进来。”来人脚步无声,黑衣黑靴,腰间两柄短刃。拱手拜道:“东家,雁门的货皆已销完,但是——”乔煜抬眸,目光如炬:“货银数目不对。”黑衣人跪地:“属下办事不力。”“经查实是张舵主他昧下两箱,现已人赃并获,还请东家示下。”乔煜垂下长睫,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悠悠开口:“乔氏商会的规矩,还需我再重申第二遍?”
烛灯复燃,折腾到烛泪成堆,主屋之中才勉强安静下来。
苏檀揉着酸胀的手腕,眼皮沉重万分,脑中却半分睡意也没有。
借着窗牖缝透进的清冷月色,她转头看向身侧已然熟睡的男子。
一双桀骜不驯的凤眸阖上,掩去不少骄矜。
自山根蜿蜒至下巴的线条,起伏跌宕,俊美犹如画中仙。
她始终看不透他。
苏檀垂下长睫,默默转过身面向里侧床帐。
脑中浮现出今夜见到的那位“乔某”。
记忆中,乔煜比那人多了些青涩,少了些历练和沉稳之气。
可那张脸,真的像极了。
她叹出一口气,按了按腕骨,思绪涣散……
月落参横,照尽离人愁绪。
三日前,一位雁门富商移居京城,偌大的乔宅赫赫扬扬。
足可观其家底颇丰。
此刻一辆马车停于乔宅门前,门房小厮赶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疾步上前迎接。
“少东家,您回来了。”
乔煜踩上马夫放好的马凳,大步迈下来,径直往宅内走。
玄色披风浸透彻夜霖露,男子身姿矫矫。
小厮提着灯,紧步跟上,“少东家,院里今日送来不少物什,尚未收拾妥当,您脚底下慢些。”
“无妨。”
乔煜回身一手接过提灯,“你下去吧,不用跟着。”
“是。”
小厮讷讷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
向来沉稳端方的少东家,今夜为何如此仓促匆忙。
乔煜直奔自己的卧房,打开多宝阁最顶端带锁的柜子。
从里头拿出一个黄花梨木小匣子,解开铜锁后,小心翼翼从匣中取出两枚泛旧的纸环。
一张是翠嫩的绿色。
一张是温柔的粉色。
乔煜捧着那枚绿色手环,坐于灯下,垂眸细看。
纸环有明显断裂的痕迹,又被小心修复过,隐约可见游乐二字。
耳边似乎又传来少女甜美的嗓音。
“小鱼哥,我不喜欢粉色,可以和你换么?”
“是小煜哥,我才不是鱼。”
男生唇边挂着笑,将绿色手环递给她,主动戴上那枚粉嫩的。
少女心满意足扬了扬手腕,翠绿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透亮。
她调皮笑道:“小鱼哥最好了,哈哈。”
少女笑起来时,眼尾的朱砂痣犹如一点桃花蕊,明媚万分。
烛芯晃动。
少女的身影逐渐消散于眼前。
乔煜眨了眨眼睛,长睫掀开。
今夜离开前他故意当着那位姑娘的面,报出乔某二字,便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姑娘抬眸看向他的那一瞬间,打量、疑惑、震惊。
那眼神,那张小脸,和他朝思暮想的人分毫不差。
只一眼,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苏檀!
握着手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数年前,出事的一瞬间,乔煜死死抓住苏檀的手,结果眼睛一睁,除了破碎的手环,身边空无一人。
这些年,他固执又近乎决绝的坚信,她一定也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乔煜双手发抖,再也抑制不住剧烈翻涌的情绪。
喃喃道:“念念。”
随着听到前头少东家回来的动静,一名丫鬟迅速跑回南苑闺房报信。
“小姐,少东家回来了。”
窗前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蜜合色衣裙,妆容清丽,正歪着头,手掌托腮打瞌睡。
听到丫鬟报信,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煜哥哥回来了。”
少女腾地站起身,眉眼弯弯,疲惫一扫而空。
她迈腿往外走出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迅速返回妆台前,提起细毫朱砂笔往右眼眼尾处轻点一下。
少女对镜整理好妆容衣着,确认一丝不错,这才心满意足出屋。
“喜铃,快去把我炖好的羹汤端来。”
“是。”
乔烟提着灯,脚步轻快往东苑而去。
东苑主屋亮着灯,她唇角翘起,上前叩响门。
“阿兄。”
屋内,乔煜缓缓收起纸环,仔细抚平后放进小匣中,落锁。
淡声道:“进来吧。”
得到允许,乔烟转身接过丫鬟手上捧着的托盘,推门而入。
“阿兄,今日我在府中跟着厨娘学做了你最喜欢的碧涧羹。”
“你尝尝可还入口……”
少女走到桌前,轻放下托盘,双手端起白瓷碗送到他面前。
一抬眸却发现男子清隽的面上似有忧色,甚至眼尾还有些泛红。
“阿兄,你怎么了?可是雁门生意转至京中不顺?”
乔煜抬眼笑笑,示意她坐下,“一切都好,只是从商会回来途中叫风沙扑了眼。”
他接过少女递来的瓷碗,“这么晚还不睡,女儿家的身子熬不得夜。”
乔烟抿了抿唇,目光瞥向桌上落锁的小匣子,而后又扬起笑:“阿兄先喝一口,我再回去睡。”
“好。”
乔煜颔首,执勺舀起一口送到嘴边,长眉不经意挑了一下。
很咸。
他不动声色咽下,“嗯,味道不错。”
乔烟紧张地微微张开嘴,歪头盯着他瞧,听到这话不免心花怒放。
“那烟儿日后多多给阿兄煮。”
乔煜握勺的动作一滞,慈爱道:“阿兄可受用不起,日后你的夫君和婆母有福才是。”
闻言,少女鼓起嘴,偏过头去,“烟儿不嫁,烟儿要一辈子留在阿兄身边。”
“你已及笄,莫再任性。”
“那知府王家门第好,公子也对你真心,阿兄商贾出身,能为你谋的不多。”
乔烟扭头看他,倔强道:“是阿兄将我从人牙子手上救下的,也是阿兄赐我名姓,养我教导我,烟儿绝不抛下阿兄嫁予旁人。”
在她心里,只有煜哥哥,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乔煜无奈叹气,忽然瞥见她眼尾的朱砂红点。
他抬手递给她帕子,示意她擦去,颇有些严厉:“阿兄说过,乔烟便是乔烟,往后不许再如此。”
小姑娘忿忿不平,咬着唇不想接,碍于他严厉的态度,不情不愿地接过擦去。
有一回她曾偷偷看见阿兄在描摹一幅美人图,深情款款,极为虔诚。
画中的姑娘眼尾就有一颗朱砂痣。
乔煜起身走向书案,“早些去睡吧,阿兄还有诸多事务处理。”
“知道了。”
乔烟不免丧气,垂着头,眼圈红红的转身出去。
“嘎吱”一声,门关紧。
乔煜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摁太阳穴。
忽然想到今夜苏檀跟在沈修妄身边,乖巧温顺的模样。
沈都督唤她念棠,又叮嘱她添衣,两人的主仆关系可见一斑。
她是他房里人。
暖榻近身的那种么。
乔煜缓缓收紧手指,屈起的关节隐隐泛白。
“叩,叩叩。”
门外传来节奏清晰的敲门声。
他正了正神色,翻开账簿,“进来。”
来人脚步无声,黑衣黑靴,腰间两柄短刃。
拱手拜道:“东家,雁门的货皆已销完,但是——”
乔煜抬眸,目光如炬:“货银数目不对。”
黑衣人跪地:“属下办事不力。”
“经查实是张舵主他昧下两箱,现已人赃并获,还请东家示下。”
乔煜垂下长睫,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悠悠开口:“乔氏商会的规矩,还需我再重申第二遍?”
黑衣人身形一颤,梗着脖子,轻声道:“可是张舵主……他毕竟跟随东家您数年之久……”
话音未落,只觉一道寒芒射来,他生生咽下剩余的字。
乔煜执笔翻看账簿,声调无波:“无问,当好你的差。”
“遵命,属下僭越。”
黑衣人自知绝无求情可能,起身再行一礼,欲退出去。
“慢着。”
乔煜抬眸,叫住他。
“去暗查一人,我要知道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