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敬洲讶异地扫过自己身上又打量我的那副神色,我站直身歪了歪脑袋:“好可怜啊。”大概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开场白,他一时没有说话,只脸色更黑了。我笑了:“要在这种地方找存在感,过得很不如意吗?”谢敬洲眼神瞬间阴狠,我却没给他反应和反驳的机会,下一瞬便提高些音量朝周围人说道:“以后有这人的聚会麻烦大家都别叫我,晦气死了。”周围鸦雀无声。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晦气的是谢敬洲还是我,但我实在不是很在乎。
梁优辰冲进女生包厢的时候,我刚好放下手机。
给傅炎发了好几条消息没回,我虽有点觉得不安,却又用聚会吵闹,无暇顾及来劝慰了自己。
可梁优辰一脸慌忙地推门而入,把听到动静的人都吓了一跳,我的心也不由慌了慌。
“哎哟,不是说好分包厢的吗?怎么还破坏规则!”顾婷婷耳聪目明,放下麦克风就要过去。
但梁优辰却迅速在包厢里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随后立马快步走到我跟前:“快……快跟我来!”
我不明所以,其他人也都奇怪地看着我们,梁优辰喘着气吞下一口口水,着急补充一句:“是傅炎!”
我和身边的岳敏对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梁优辰立马拉起我就往外跑:“快!快!”
我心跳已慌乱得很,但我此时却没办法理解梁优辰一直念着的“快”是快什么,究竟有什么能让他这么着急。
直到他压下把手推开隔壁包厢的门,眼前的一幕差点让我失去理智。
光线昏暗的包厢里,靠墙的沙发处,傅炎正伸手扼住一人的脖子,将他抵在靠背上,傅炎手臂与手背皆是青筋暴起,力道看得人心惊。
而沙发上的人也并非全然弱势,他拽着傅炎的衣领,死死锁住傅炎的脖颈,抑制住他的进一步动作。
包厢里的其他人几乎都躲在一旁围观,惊恐却也冷漠得出奇,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唯有一个小胖子吴建勋拉住傅炎的胳膊,帮忙控制着事态。
傅炎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对劲,我连忙跑了过去,这时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另一人是谢敬洲。
怎么又是他?
可我没空给他更多关注,更没空思考,因为我必须阻止傅炎。
“傅炎。”我叫他,声量并不小,可傅炎充耳不闻。
吴建勋见我来了有种得见救兵的喜出望外:“路芊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喊我的名字提醒了傅炎,傅炎刚才还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懈一瞬,而被他掐住脖子的谢敬洲显然找到了机会,借力一把推开他。
挣脱出来的同时,谢敬洲把傅tຊ炎往地上一甩。
这一下的力度也是够实在,傅炎一晃就要跌倒,我和吴建勋一起扶住了他。
等他站好,我摸索着去拉傅炎的手,才发现他的体温竟然低得有些可怕。
而他眼神依旧失焦,抬头看向我时也显得迷茫。
我使劲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开始剧烈起来的颤抖。
我渐渐恢复冷静,此时耳边其他的声音才开始清晰起来。
我先是听到一群叽哩哇啦的男生特有的和稀泥和故作大度的劝慰声,随后便是与这个场所有些格格不入的影视剧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看向原本该放着歌曲的屏幕,那里正播放着电影,粘腻潮湿的画面过后,下一刻便是满屏幕的血色,配合着一下接一下重物锤击肉体的声音。
我的目光在画面上停留了不过三五秒就已经泛起反胃的不适感,可当我看向站在旁边的谢敬洲时,他才从屏幕上收回的目光里,却盈满了兴奋。
他与我对视,理了理被傅炎扯皱的衣服,笑着,漫不经心道:“真是扫兴,看个电影而已,胆小就说嘛,我们又不会为难他。看来比起参加聚会,他更适合去精神病院。”
傅炎此时仍在轻颤,我能感觉到他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并没有从刚才的争执中恢复过来,也没有对谢敬洲的侮辱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这,稳定傅炎的情绪再说,可我同时也无法忽视从谢敬洲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
我松开拉住傅炎的力道,他浑身一怔看向我,我没有多说,只捧住他的脸擦了擦他鬓角的汗珠当作再一次的安抚,随后便直接走向了谢敬洲。
或许大多数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情不太好,自觉给我让了路。
谢敬洲笑着看我走近,刚要张嘴说话,我便一弯腰,将他身侧茶几上被破坏得七零八碎的果盘哗啦一下都扫到了地上,顺带砸了他一裤腿的碎屑污渍。
塑料容器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响起又停止,虽不如玻璃制品的碎裂声听着解气,效果倒也没打太大折扣。
看着谢敬洲讶异地扫过自己身上又打量我的那副神色,我站直身歪了歪脑袋:“好可怜啊。”
大概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开场白,他一时没有说话,只脸色更黑了。
我笑了:“要在这种地方找存在感,过得很不如意吗?”
谢敬洲眼神瞬间阴狠,我却没给他反应和反驳的机会,下一瞬便提高些音量朝周围人说道:“以后有这人的聚会麻烦大家都别叫我,晦气死了。”
周围鸦雀无声。
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晦气的是谢敬洲还是我,但我实在不是很在乎。
我没再去管谢敬洲缤纷的表情,转身走回傅炎的身边。
看着他有些求助的眼神,我压下心中的酸疼摸了摸他的脸,随后牵着他离开了包厢。
时间已经很晚,但我还是给祝医生打了个电话。
在赶去诊所的车上,傅炎微微弓着身子坐在我身侧,始终沉默。
我本着不愿在这种节骨眼上提及他不爱听的话的出发点,暂时并不打算去细问他跟谢敬洲动手的原因。
其实究其本质,大概也因为我相信这事不可能是傅炎引起。
啪嗒。
我手指一颤,差点以为这一瞬的湿润感是错觉。
低头去看时,我手背上那滴水被人轻轻擦去,可下一刻就又有一滴落下。
再然后,傅炎抬起手开始擦自己的眼睛,微微侧过头对着车窗外。
他的手依旧没有回温,握着我的力度也时大时小,像是在实时反映着他波动的情绪。
我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回来。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些泪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抖落下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傅炎在长久沉默后沙哑着问道。
我本想跟他说些道理,可再严肃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该死的谢敬洲。
傅炎好不容易好转的病情就这么被他搅和得一团糟,就像眼见着快要起死回生的花又有了枯萎的危机,很难描述这种让人咬牙切齿的气愤。
我用手指抹去他擦得乱七八糟的泪痕:“傅炎,我们再也不去见那些坏人了。”
***
傅炎的状况不算特别坏,祝医生说他现在能在紧要关头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明治疗的作用还是存在。
没有一朝回到解放前,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傅炎的情况又有些不对劲,从聚会回来后,他变得沉默许多,又主动要求跟祝医生单独聊几次。
谈话的内容他并没有告诉我,我只能去问祝医生。
祝医生这时候想起他丢失已久的医德了,跟我说病人的隐私要保密。
但我又并非蠢蛋,自然能看出来,傅炎这几次接受的治疗强度更高了,以致于每次接他回家他都有些筋疲力尽,回程的路上便会靠着我睡着。
我不止一次想等他亲口跟我说聚会那天为什么会病发,却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于是只得去问那天在现场的吴建勋和梁优辰。
可他俩的说辞倒出奇得一致,说傅炎的确是突然就变得焦躁不安,再加上谢敬洲提到我说了些冒犯的话,傅炎就跟他动手了。
我半信半疑。
毕竟我跟傅炎的关系早已比从前亲密很多,我也早已交待他不可以再随意被别人空穴来风的话牵动,所以我相信,如果没有更直接的诱因,傅炎不可能会这么冲动。
于是我要他俩再把那天包厢内的情况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描述给我,我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其实真如梁优辰他们所说,那天没什么太特别的,傅炎依旧不爱社交,但对大家都还算礼貌,也一直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大家闹腾。
唯一有些不同的,也是我当初所注意到的最奇怪的地方,屏幕上播放的血腥电影。
梁优辰发来的消息很简短,但于我而言已是冲击。
【他们突然开始聊恐怖片,谢敬洲就提议一起观影,我说我们店里没有片源,他就自己去找了前台】
再然后他们就开始聚众一起看起了血腥暴力的电影,一部不够还来一部。
到了第二部时傅炎就说自己要走,谢敬洲却拦住了他,并且将电影的声音调得更大……
事情在吴建勋和梁优辰你一句我一句的补充中渐渐清晰,我也越发心惊肉跳。
我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我却也没想到这些事情间的关联。
可我潜意识中却清楚,是谢敬洲错了,傅炎不可能是个胆小鬼。
他一定会给我答案。
***
越临近年关,傅炎治疗的频率增高,而这几次的治疗是有些效果的,他终于有一天愿意让我仔细看看他以前自己造成的伤疤了。
而在我正仔细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时,他突然轻声说道,自己隐隐想起来些什么。
关于绑架案的。
“看录像?什么意思?”
听完傅炎说的话,我觉得脑子里有些纷乱的丝线有了清晰的趋势,但我询问时还是尽量引导他自己阐述,而不去干扰他的思绪。
傅炎思索一番后轻轻摇头,却是反问:“路芊芊,同学聚会那天的事……我一直都没跟你解释。”
话题似乎被引开,但我却又觉得这两者之间必然有所关联,而傅炎既然能说出这话,就代表他想要倾诉,于是我便安静等着。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那天他们看的电影很暴力,我下意识觉得难受,想要回避,谢敬洲却不让我走。我不想扫兴,但待得越久我的意识就越模糊,再后来他说了很讨厌的话,我就有些失控……”
“我不是没失控过,但那天的感觉很陌生,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会……所以回来后我问了祝医生,他猜测可能和我病因有关,建议加大治疗强度,果然想起来一些信息。”
他顿了顿,有些自责:“但我到现在也只能记起被绑架之后在封闭的地方看了很久的录像。看了什么,又是谁让我看的,却完全不记得了。”
傅炎说完之后,我们之间沉默了许久。
他的表情有点失落,我也就收起不自觉严肃的表情:“能记起这些挺好的了,不用着急,慢慢来。”
傅炎看了我一会儿,而后拉着我的手绕过他的腰身,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口齿含混不清的:“我知道。我不着急,你也别担心。”
我心中暗自叹口气。怎么能不担心呢?
傅炎想起了些绑架案的线索,却又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若单论起谢敬洲的这件事,我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我也明白,不管是着急还是担心都没什么用,这件事总归还是需要傅炎自己克服。
除了陪着他,我唯一能做的恐怕就只有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