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再来点才够解决问题。”拿到钱的同时,崔步青也把自己的笑意收了回去。“我也需要吃饭,每天不能只靠呼吸活着。”这小伙的嗓子已经废了,看着只有二十左右,听上去却像快迈进棺材里似的。“你太不够意思了,孙煜,我又不是不还。”“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崔步青不甘的双眼一直牢牢地锁在那叠本该属于他的钞票上。孙煜看穿了他,把钱重新塞回夹克里彻底断了他的想法。他们四目相对一时间相顾无言,看到崔步青像膏药一样粘在地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孙煜捏了捏他的肩膀,把脸凑到他的脸前面。
为了尽快凑够医药费,崔步青暂时放弃了他那没什么前途的学业。下午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呆在教室里,却出现在一家乌烟瘴气的网吧外面,他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落下的烟灰无意间围成一个封闭的圈。有个染着蓝色头发的小伙从网吧里走了出来,他立刻丢掉手中的烟凑了上去。
那小伙用嫌弃的目光瞪了崔步青一眼,然后把手伸向自己皮夹克的内兜。他的年纪和崔步青差不多大,带着一对重量不轻的实心耳钉,两个耳垂被拽的变了形。他脚上的帆布鞋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散发着一股剧烈的霉臭味,整个人闻上去都像是腐烂了一样。
很快蓝色头发的小伙从夹克里摸出一小叠钞票,崔步青就像是见到了阳光的向日葵,脸上立刻迸发出灿烂的笑容,但当他伸出手去,小伙却突然收回了胳膊。
他只从里面抽出两张递给崔步青。
“还得再来点才够解决问题。”拿到钱的同时,崔步青也把自己的笑意收了回去。
“我也需要吃饭,每天不能只靠呼吸活着。”
这小伙的嗓子已经废了,看着只有二十左右,听上去却像快迈进棺材里似的。
“你太不够意思了,孙煜,我又不是不还。”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崔步青不甘的双眼一直牢牢地锁在那叠本该属于他的钞票上。孙煜看穿了他,把钱重新塞回夹克里彻底断了他的想法。他们四目相对一时间相顾无言,看到崔步青像膏药一样粘在地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孙煜捏了捏他的肩膀,把脸凑到他的脸前面。
“你得自己想点赚钱的门路,我是你的朋友,但我不是银行。”
“我尝试过。”一提到这个话题,崔步青的眉头就紧凑的聚在一起,“我给我爷爷说不想读了,想要下海去做生意,但他死活都不愿意。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人,怎么就对读书有那么强的执念。”
“我倒能理解他,他恰恰是吃过没文化的苦,所以才不想让你走他的老路。不要学我辍学,明白吗,不要当个傻子,我之所以过得很潇洒是因为我没有明天。”
孙煜搂住了崔步青的脖子,用额头顶住他的额头,他凝望着他的眼睛,以确保自己所说的话是进了他的脑子而不是耳朵。崔步青老老实实的答应,在孙煜面前他俨然退化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但有些东西是不矛盾的。”孙煜继续用那沙哑的嗓音说,“你可以在继续上学的同时挣点外快。”
他把皮夹克的拉链拉上,把脖子缩进去,然后招手让崔步青跟上来。初冬时分的太阳仿佛是在逢场作戏,它高高的悬在天上,照耀着他们走过的每条街道却没有带来半分的温暖。他们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和一个腥臭的水产市场,在一条狭窄的胡同口停下脚步。两个人在胡同里干站了一支烟的时间,除了挨冻什么也没做,崔步青憋不住了开口问到: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挑选。”
“挑选?”不明就里的崔步青重复了一遍。
“看到前面的学校了吗。”孙煜拱了拱下巴。
“实验小学。”
“对,小学是最合适的。他们只是看上去小,但里面大鱼不少。”
说完之后孙煜便从胡同里走了出去,他鬼鬼祟祟的观察四周,缩着脖子靠近两个走过来的男孩,然后搂住其中一个的肩膀。那是个营养过剩的小胖子,而他旁边的则是个相对瘦小的男生。
“嗨,又见面了。”孙煜和胖男孩打招呼。
胖男孩满脸狐疑的张大了嘴巴,他望了望自己的同伴,之后磕磕巴巴的回答:“我,好像,不认识你。”
“胡说,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一边说着,孙煜把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慢慢推进了胡同里,在这里,两侧的墙壁足以挡住大多数行人的目光。
“你们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孙煜操着沙哑的嗓音问。
“家长会。”
瘦小的男孩很警惕的答到。他小小的拳头捏的很紧,身子像张拉满的弓一样紧紧的绷着。
“要不要雇我当你们的爸爸,我和我朋友两个人都可以,这样你们的爸妈就不会知道你们在学校里干的那些破事了。”
“不需要。”
胖男孩仓促的应付了一句就想往外跑,但孙煜伸出腿拦住了他,他像个铁栅栏似的堵在胡同口。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但我们还是可以交个朋友。我可以保护你们,让你们免受高年级学生的欺负。”
两个孩子都不搭腔。胖男孩想要从孙煜身边冲出去,但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孙煜只是轻轻的一推,他就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看不起我?”
孙煜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干枯的冷笑,听上去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发动机。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打开之后把冰冷的刀面贴在胖男孩的脸上。那孩子魂都要吓没了,眼珠都不转一下,呆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站都不敢站起来。
“现在相信我的实力了吧。”从孙煜的表情上你能看出来他tຊ有多么享受,那孩子的恐惧就是他的战利品,“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咱们成了朋友,以后你就可以在学校里横着走。怎么样?”
胖男孩不敢点头,他一动刀尖就会戳到肉里去。他只能用嘴巴回应,但舌头因为害怕而缠在一起,那一串‘嗯’听上去更像是几声憨厚的猪哼。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过嘛,朋友之间总要送点礼物,没错吧,你们小孩子最讲究这些了。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
孙煜蹲下来,从那胖男孩的衣服里拽出他脖子上的坠饰,这也是他们两被选中的原因。一尊小小的玉石菩萨,上面系着象征吉祥的红绳子用来保佑携带者的平安,也许还被某位得道高僧开过光。但从这孩子当下的境遇来看,它的确是不灵的。
孙煜用刀尖轻松的一挑那绳子便断掉。他把玉石放在阳光下洋洋得意的欣赏了好一阵,然后才意犹未尽的塞进口袋里。
“知道妈妈问起来应该怎么回答吗?说是打闹的时候弄丢的,我是为你好,这样她就不会怪你了。”
说罢孙煜冲着好朋友使了个眼色。崔步青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一直牢牢的按着那个瘦一些的男孩不让他乱动。
“识相点,把钱交出来吧。”崔步青命令手里的猎物。
但这瘦男孩的勇气远比看上去要多,除了一个坚毅的眼神他什么都没给,像头威严的雄狮那样目不转睛盯着崔步青。
“你是聋了吗,听不清我说的什么?”
瘦男孩依然不为所动,在一旁看热闹的孙煜笑的直不起腰来。“崔步青,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故意煽风点火,崔步青脸上挂不住手上也变得更加的粗鲁。他直接把手伸向了瘦男孩的口袋,而后者死命的捂住不让他翻。
“算了,崔步青,不要勉强自己。即使学的不怎么样,你也只是个读书的料。”孙煜变本加厉。
崔步青用力按住瘦男孩的脖子,想要打开他的书包,不曾想却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孙煜发出惊叹的呼声,他继续袖手旁观,像个拳击场下追求刺激的观众,单从呼声中难以分辨他到底押注了哪边。
“这是你自找的。”
恶狠狠的说完之后,崔步青重重的两拳打在那瘦男孩脸上,后者稚嫩的鼻梁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恶毒,鼻血是喷出来的,两个人的衣服全都被染红。恼羞成怒的崔步青已经不想要这男孩的钱了,他想要他哭泣,想要他求饶,想要把他的头踩到地里去。这男孩的倔强就是他的原罪,得吃点苦头他才能搞清楚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就在孙煜为崔步青的暴行鼓掌助威之时,马路对面一个男人大声的呵斥着跑了过来。
那男人眉宇间透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清秀,正是前来参加家长会的胡会涛。儿子被两个无耻的青年打的满脸是血,任何父亲面对这一幕都不可能保持理智,崔步青冲过来的时候连路都不看,差点被一辆车撞上。他把崔步青顶在墙上,卡住了他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的伤势,手上就更用劲了。
“胡准,他们为什么打你。”因为愤怒他的声音剧烈的抖动。
胡准爬起来,在脸上抹了好几把。“他们劫钱。”说完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胡会涛先是盯着崔步青的眼睛,然后又打量了他的衣服。“你是十九中的?”他有了一些发现,“他们就教出这样的败类来,走,我今天一定让你好好出个名。”
被拽住了衣领的崔步青用力地抗拒,他感到万分后悔,穿着校服来劫钱真是个愚蠢到足以载入史册的举动。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学业是个很珍贵的东西,尤其是想到娄樾,想到他们正在升温期的关系,这更让他有了不能被开除的理由。他把希望寄托在孙煜的身上,可转眼却发现那位令他陷入绝境的朋友早就跑没了影,原来弹簧刀并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更有底气,那不过就是个锋利的装饰品。
“不走?现在你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有种的吗,你叫什么。说话啊,叫什么名字!”
因为无法克制的恐惧,从始至终崔步青都没有张过一次口。打心底里说,他早就想向这男人投降,只是害怕自己露怯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刚才那个人叫他崔步青。”正在帮胡准擦拭鼻血的胖男孩说。
很不合常理的,胡会涛的双手突然松开,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又问了一遍。崔步青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逃跑,但很快就被重新逮住。不过这次胡会涛没有用力,他只是很绅士的从后面挽住了他的胳膊,更像是在请求他不要离开。
“你,真的是,崔步青?”
看到这个校服上满是涂鸦的大男生不回话,胡会涛干脆直接伸手抚摸他的脸。这真的把崔步青吓坏了,刚才想到开除时他都没有这么惊恐,他宁愿面前的男人给自己几拳,至少这是符合逻辑的。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这男人摸着摸着居然眼眶都红了,崔步青的腿肚子开始不争气的打颤。
“别跑,求你了,别跑。”胡会涛温柔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求婚。
他不敢撒开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掏出钱包。他用嘴巴叼着钱包,一阵挺不容易的翻找之后,把里面所有的钱都夹了出来,递到崔步青面前。崔步青当然不敢拿,他真担心这钞票上涂了毒,或者是下面藏着一根隐蔽的枪管。胡准和胖男孩面面相觑惊讶的张着嘴巴,他们就眼睁睁的站在后面看胡会涛发疯。
“爸,你到底在干嘛。”胡准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你先别吵。”
胡会涛很不耐烦的呵斥着,仿佛胡准才是那个在校门口劫钱的人。他把钱不由分说的硬塞进崔步青僵直的手里。“放心,拿着吧。我猜你肯定有需要的地方。”接着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说出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读的是哪所学校,从来就没问过你。”他的鼻子听起来像是塞住了,声音闷闷沉沉的,“我一直以为,还要再过好几年才能找到你。”
“你是……”
崔步青实在难以遏制心中巨大的疑问。看到他终于有了回应,胡会涛高兴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他兴冲冲的拍着胸脯自我介绍,恨不得把心都从胸膛里翻出来。
“我叫胡会涛,你和我,我们两个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但不要在意年龄,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我是康苏医院牙科的大夫,就是疆其最好的那家医院,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的意思是,哪怕不是牙齿上的事也请来找我。对了,你有手机号吗?”
胡会涛语无伦次的念叨了好一段,崔步青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胡准,他怀疑这医生的眼睛多少有些问题,他儿子脸上的血迹明明还没有擦干净呢。
“你瞧瞧我这脑子,一见到你我都昏了头了。”胡会涛懊恼的拍打着脑门,但脸上挂着的却是最纯粹的喜悦,“你当然没有手机。那传呼号呢,这个呢……也没有吗?”他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沮丧,但很快就被新的信心所代替,“不要紧的,我把我的留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联系上了。”
他在身上慌乱的摸了一圈,找出纸笔,也不管崔步青想不想要就写好之后硬塞到他的手里。还叮嘱了好几次,让崔步青一定要联系自己。他那满腔的热忱比太阳更加炽热,崔步青被弄得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与你对我的付出相比,这不值一提。”
在这诚意满满的告白之后,胡会涛给了崔步青一个真挚的拥抱。这大男孩的身体再一次绷紧,指甲都紧张的扣进了刚刚得到的钞票里。他努力不作出抵抗,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太过于热情的胡会涛。
“我不知道你耍的是什么心眼。”他的双臂一直很抗拒的摆在胸前,“但你如果是想还手,那最好痛快点。我让你打六拳总够了吧,你别用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来折磨我。”
“你真的多虑了。”胡会涛指了指攥在他手中的钞票,“你劫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不过是想帮忙而已。”
崔步青的眉头就和粘住了似的,一直都没有舒展开。因为难以排解的疑惑他手上小动作不停,揉了揉下巴,又用力捏自己的鼻子。
“我知道这句话很不礼貌,但是必须要讲。你,是个傻子吗?”
“如果你觉得我是,那我就是。”
听到这惊骇世俗的回答,崔步青几乎崩溃。他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重重几脚揣在旁边的墙上,要是不这么做,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得疯掉。
“这是你惯用的拷问人的手段吗。想要tຊ靠着不讲道理的好让我内疚?”他用憎恨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手中的钞票,仿佛那是一块烧的通红的碳火,磨蹭了很久,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退回去,“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我告诉你,我晚上一定睡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崔步青俯下身去扶住自己的膝盖,他站不稳了,呼吸沉重的像是正在经历高原反应。“我承认,你赢了。”他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我现在应该做什么。跪下来给你磕头总行了吧?”
“完全没那个必要。”胡会涛搓了搓自己的手,相比刚才的兴奋,此刻他多了几分羞涩地紧张,“我在想,你这会有没有时间,也许等我开完家长会出来,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一起吃顿饭,我猜你肯定对麻婆豆腐情有独钟。”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准确无误的答案令崔步青感到害怕,他想要躲避眼前这人的目光,那看似柔和的眼神就和手术刀一样轻易解刨了他。“不,我还要回学校去。”崔步青苦笑着连连摆手,往后面退去拉开了一长段距离,这样他才能正常的喘气。
在彻底离开之前,他指了指胡准,说:“那个……我真的很抱歉。”听那拘束不安的口吻,他大概是发自肺腑的。
而跑出去小半条街之后,崔步青依然可以听到胡会涛的叫喊声如影子一样跟着,他喊了不止一次,让他一定记得联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