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京华迟疑了,他无奈长吁一口:“看情况吧,我给你电话。”白色的商务车门按钮被他反手按下,自动门后沈佳怡的目光有一丝幸灾乐祸。门诊大厅一楼,郑楠伊听见一个声音喊:“郑楠伊!”她低头疾走几步,状若没听见,来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全是恼怒:“跑什么!”楠伊不用抬头都知道来者是谁,此刻的她双手揣在口袋里,握紧拳头,却不知何时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邵京华:“邵总要是探讨你爱人病情的问题,还是等核磁片子出来,咱们在工作时间研究。”
2013年3月份的北川,乍暖还寒,尤是恰逢阴天,雾蒙蒙的云积压着,让冷又添了几分萧索。
上午时分,楠伊坐在神经外科的门诊科室里,身上裹着一件白大褂,给上午预约的病人看诊,身边的实习生在电脑上噼啪输入病志,下治疗单。
偶尔实习生会黄灿灿恭敬的询问:“小师傅,这个脑动脉瘤患者是先天性的?”
楠伊扫着手上的透视片,平淡地应道:“嗯,轻微破裂出血,下一个血、尿常规,脑血管造影。”
黄灿灿是本院下来的规培生,比楠伊还大了几岁,蓝色的医疗口罩下一双倦怠的眼睛,眼下一片淤青,昭示着严重缺乏睡眠,头发蓬松凌乱,即便如此,仍然拿出十二分的警觉听楠伊下医嘱。
这是楠伊转主治医师的第二年,已经能够自己带学生了。
一个病人从诊室拿着缴费单,走了出去,下一个病人被实习生按号码叫进了房间,门在推开的一瞬间,楠伊听见一个娇糯的女声:“冬冬哥,在这儿呢!”
这声音如道惊雷劈落在她心里,楠伊有半晌的愣怔,直到入座的病人询问:“大夫,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楠伊才缓过神,她仔细询问了病人的病症,然后给对方下了几个例行检查。
楠伊本以为是自己幻听,而那点心神恍惚,却被下一个患者无限放大了。
黄灿灿朝着门外喊:“沈佳怡,患者在吗?”
一个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应答着:“佳怡,到你了。”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曾经4年的时光里,有一半都是在这声音里,相伴着在黑夜里,情话连篇得哄着她。
只是今天他的声音清冷,如后海边还未融化的一块浮冰。
很多年前,那是一个初秋的艳阳天,她坐在清华大学的工字厅,听台上的邵京华作为学生代表讲话,那声音就像中央台的男主持人,带着朝气和张扬:“让我们祝贺清华大学和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合作并轨,共创医学新篇章!”
这一瞬间,楠伊只感觉脑子像颅脑外伤下的综合症,阵阵眩晕,身体里的寂寥被泼墨般渲染开。
总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原来有些东西刻进骨子里,历经陈年,掸去灰尘,依然如新。
两个青年男女推门进来,楠伊才察觉自己手中的病历单在轻轻抖动,她赶忙把病历单平铺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清淡的笑对两个人,她才真正的看见了多年未见的陌路人。
邵京华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上前的步伐停滞了一瞬,身边的女孩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冬冬哥,进来呀!”
沈佳怡乖巧得坐在楠伊的对面,轻声细语地说:“大夫,你好,我想看看,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头疼……”
楠伊暗自深呼吸,目不斜视地询问沈佳怡病灶,手里不自主攥着那份无辜的病历单:“只是头晕吗?还有其他症状吗?”
沈佳怡端详着楠伊,不得不说,她长得不输给任何一个女艺人,白皙的鹅蛋脸,一双如水杏眼,淡扫娥眉,带着金丝框眼镜,多了份高知女性的笃定和坚韧,高挑瘦削的身材,衬托得白大褂盈余,25岁的协和女主治医师,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沈佳怡娇滴滴地答:“有时候眼睛都会胀痛,我自己摸着好像脖子后面有东西。”
楠伊让她转身,尝试摸了摸她指着的位置:“做个CT吧,然后进一步确诊。”
沈佳怡颇有点担心:“大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楠伊目不转睛望着沈佳怡,只感觉那个男人在进门以后,没2分钟就开门出去接电话了,难免歇了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楠伊说:“不要过分担心,先去检查,然后看检查结果再定病因。”
这位娇小姐却莫名其妙地问:“大夫,你有男朋友吗?”
楠伊探询的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沈佳怡,完全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沈佳怡自知失礼,客气地起身,连忙出去找那提前离席的男人去了。
门外还传来沈佳怡的声音:“冬冬哥,我得去拍片子,你等等我啊。”
门外没再听见邵京华的回声,楠伊惘惘地望着诊室外,身上是紧张过后的空虚。她料定,这两个人上午都不会回来了,协和的CT最少要排到下午,他们才能取到片子,到时候,她可以跟师兄调换个班次。
此生,还是不要见的好,何况是以这种方式,他已娶妻……
本以为在中午下班之前,不会再见到邵京华夫妻两人了,没想到沈佳怡踩着下班的时间,把CT片子递到了楠伊的办公桌上。楠伊心中嗤笑,她以为邵京华是什么人,还需要排几个小时,去等一张透视片。
邵京华并没有进诊室,这让楠伊有些许的心安,她把片子放在透视灯下,指给沈佳怡看:“你看这个位置,疑似神经瘤,从片子上看直径超过3cm了。
她又指了指透视片的某个部位:“但是目前这个片子看不清是否和脊髓粘连,你下午安排一下,做一个核磁吧。”
沈佳怡突感害怕:“啊?这么严重吗?”
楠伊用医学官方说辞回答:“如果是简单的神经瘤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你这个偏大,为防止日后压迫神经,切除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女孩子忽然怯怯地对门外喊:“冬冬哥!大夫说要手术的!”
这一刻,楠伊再也不能避免和邵京华面对面,他跨进来,她望着那张脸,只扫了一眼,再不敢看,垂下眸,目光滑落在男人黑色的风衣上。
3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和她记忆里如出一辙,俊朗的五官,英气的眉眼,只是现在他的眉宇间添了凛冽的寒意。
楠伊的心怦怦地跳,嗓子里涌起薄荷糖的凉风,吹进脑子里。
她微咳淸嗓,给邵京华解释:“现在没确定治疗方案,还要进一步检查确诊,还得麻烦你们下午再来拍个核磁。”
邵京华嗓音淡淡的,好似酒后的暗哑:“麻烦大夫了。”
邵京华拉起转椅上的沈佳怡,沈佳怡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两个人鹣鲽情深地走出了诊疗室。
曾经就是这把好嗓子,在工字厅的礼堂里,敲进了楠伊的心门。
后来她和邵京华在一起后,就一直认为,天地不仁,竟然把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和一把好嗓音集合在同一人身上。
那时候的她像一个小女孩,有恃宠而骄的任性,搂着他的脖子,让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他甘心顺着她,搂她在怀里,喃喃耳语。
那是后来她一直不敢忆起的日子,因为太幸福,害怕当下的自己撑不下去。
邵京华二人走后,楠伊仍伫立在原地,直到黄灿灿唤她:“小师傅,到点了,咱们不下班呀!”
楠伊才如大梦初醒般:“下班,吃饭!”
协和大楼外,人流不息,天更阴沉了,预兆着将有一场大雨,而这场大雨同样下在了邵京华和郑楠伊的心头。
黑暗和骤雨,让人望不见底,如临深渊。
她知道,邵京华是恨她的,他的冷漠只是对她的惩罚,他最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针砭剑刺伤她的心,当年他是真的尽力了,他那样张狂高傲的人,愿意为了她,折损自己的尊严,而她呢,却选择了背弃的方式和他决绝分手,他没拿着刀,刺破楠伊的心脏,看看那里留着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邵京华把沈佳怡送上一辆白色的阿尔法,隔着敞开的车门,邵京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挂专家号?”
沈佳怡满面堆笑:“专家号都排到下个月了。”其实她是心虚的,只要她开口,邵京华还能弄不到一张专家号。
邵京华也没再深究,见他要关车门,沈佳怡抬眸定定看着他,撒娇问:“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邵京华烦躁地蹙眉,语气却是平和的:“让邵刚带你吃点东西,我让杨凯来接我了,集团还有事情。”
沈佳怡看着他的眼,幽深似海,试探问:“那你下午还陪我做检查吗?”
邵京华迟疑了,他无奈长吁一口:“看情况吧,我给你电话。”
白色的商务车门按钮被他反手按下,自动门后沈佳怡的目光有一丝幸灾乐祸。
门诊大厅一楼,郑楠伊听见一个声音喊:“郑楠伊!”
她低头疾走几步,状若没听见,来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全是恼怒:“跑什么!”
楠伊不用抬头都知道来者是谁,此刻的她双手揣在口袋里,握紧拳头,却不知何时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邵京华:“邵总要是探讨你爱人病情的问题,还是等核磁片子出来,咱们在工作时间研究。”
邵京华眸色深沉,浓眉紧蹙,轻薄地笑:“难道郑大夫和我就没什么旧情可叙吗?”
她故作镇定地挑唇轻笑:“邵公子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找旧情人叙旧情吧。”
邵京华眯着眼,眉眼都冷了,刺骨的话脱口而出:“也对,有栾昕辰在前,我算个什么东西!”
楠伊那遇强则强的性子马上就上来了,她挺直腰背,勾唇嘲讽道:“邵京华,婚都结了,在这装什么清高。”
邵京华瞬间血涌到脑门,深色的眸底,汹涌诡谲,看着眼前倔强冷情的姑娘,忽然手操在她脑后,倾身过来,冰凉的吻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上她的嘴唇,情深至此全是恨。
门诊大厅里,人潮如水,无数的人侧目,甚至有医疗同行。
楠伊先是一惊,只感觉浑身血都在翻涌,用力去推他,却被他死命箍在怀里,恼怒羞愧侵略理智,她抬脚去踢,他却是吃痛也不肯放手的架势,楠伊下了狠劲,咬破他的嘴唇,鲜血的甜腥弥漫在两个人的口腔,邵京华终于松了她。
她一把推开男人,只看见邵京华满眼猩红。
他暗哑的声音如鬼魅般:“我从不是什么好人,没必要装清高,你少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