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搭理他,起身朝走廊里疾步走来的蒋云珠招了招手。蒋云珠正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到了跟前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查完病房回来,看到你留的纸条,吓煞我了。”姜薇轻声说:“应该是帮派打架,谢春……左腹中了一刀,刚送进去急救没多久。”蒋云珠望望急救室,又问姜薇:“你是怎么碰到的?你自己没什么事罢。”“我没事,”姜薇含糊地说:“正巧在那附近吃面,出来就遇到了。”蒋云珠打量姜薇,她除了发辫有些乱,灰蓝地呢子大衣上蹭了土,确实没有别的异样。跟着视线又转到旁边的年轻男人,“这位是——”
到了医院,谢春被送进急救室,剩下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姜薇斜坐在长椅上,浑身散了架似的疲累,她盯着急救室上方亮着的红灯发了会愣,扭头看向萧景明。
现在略一回想,这人似乎不那么简单。他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怎么有那样矫健的好身手,还有临危不乱的机敏,强悍又冷静的眼神,让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这种割裂感让她感到迷惑。
此时他伸长了腿懒洋洋地坐在长椅另一头,半眯着双眼若有所思。似是觉察到她审视的目光,他转过脸对她笑笑,“今晚真够刺激的,本来只想看出戏,最后却到医院走一遭。”
她没搭理他,起身朝走廊里疾步走来的蒋云珠招了招手。蒋云珠正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到了跟前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查完病房回来,看到你留的纸条,吓煞我了。”
姜薇轻声说:“应该是帮派打架,谢春……左腹中了一刀,刚送进去急救没多久。”
蒋云珠望望急救室,又问姜薇:“你是怎么碰到的?你自己没什么事罢。”
“我没事,”姜薇含糊地说:“正巧在那附近吃面,出来就遇到了。”
蒋云珠打量姜薇,她除了发辫有些乱,灰蓝地呢子大衣上蹭了土,确实没有别的异样。跟着视线又转到旁边的年轻男人,“这位是——”
萧景明不知何时已经立起,颇有风度地朝蒋云珠含笑颔首,又低低对姜薇道:“不介绍一下?”
姜薇清清嗓子,不大情愿地说:“这位是萧先生,是他帮忙救了谢春……和我。”
蒋云珠露出恍然的神色,“那要多谢萧先生热心相助。”
“不敢当。护士小姐贵姓?”
“免贵姓蒋。”
无可否认他是个美男子,一向稳重的蒋云珠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剑眉,鼻子高挺,下颌方正,偏偏生了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和了面孔棱角分明的英气,显得多情又勾人。更别说还有一身名贵行头加持,那套直贡呢花格西装虽有脏污,但剪裁精良一看就是上等货,而他脚上的拼色皮鞋应是英国货尖头曼,一双抵得上普通职员一年的薪水。
蒋云珠将姜薇扯开一点耳语:“他究竟是什么人。”
姜薇还想搪塞,孰料萧景明在身后朗声道:“想知道,直接问我好了,我叫萧景明。风萧萧的萧,春和景明的景明。”
蒋云珠惊讶得脱口而出:“萧景明不就是昨天晚报上……”她强行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却被萧景明接过话茬:“对,有时也会上上报纸。”而昨天晚报的新闻标题是“风流萧二少珠宝店豪掷千金,搏新欢筱碧云红颜一笑”。
蒋云珠将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向姜薇,姜薇心中哀叹一声,对萧景明横眉怒目,“你不多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景明双手插袋一脸无辜,“蒋护士你看,她对恩人凶巴巴的,不大好罢。”在姜薇气恼的逼视下,他倒退两步,重又坐回长椅上。
说是恩人,又像结过怨,蒋云珠暂且按下满心迷惑,硬着头皮打圆场,“你们奔波一晚都累了,萧先生多包涵。”
姜薇灵机一动,顺着她的话对萧景明说:“正是,让你这么晚还守在这里,是我的疏忽。萧先生救了人又送来医院,绝对是仁至义尽了,还是快回去休息罢。”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称得上恭谦有礼,只是“仁至义尽”四个字咬得略重。
萧景明知她想撵他走,偏不买账,眨眨眼睛道:“不妨事,反正都等这么久了,还是等他做完手术,确认了性命无碍,我这救人才算救到位,才能安心回去。”
面皮真厚。姜薇悻悻地想。
有护士过来叫走蒋云珠,急救室外又只剩她和萧景明。她侧身背对他坐着,他却没话找话似的,一会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弄杯热水喝,一会说不喜医院的消毒水味,实在刺鼻难闻。姜薇始终不理不睬,渐渐地眼皮发沉,意识陷入混沌,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蒋云珠推醒,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急救室门打开,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蒋云珠迎上去询问情况。姜薇一个激灵站起,也没注意到身上盖着的呢子外套滑落下来。只听得医生说:“差一点就捅到脾脏了,好在送来及时,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卧床静养。”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环视四周不见萧景明,猜他已经先走了,遂长舒一口气。
护士将躺在病床上的谢春推出来,她和蒋云珠围过去,但见他仍在昏迷,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皴了皮,心中都一阵酸涩难受。
正要跟去病房,蒋云珠眼尖看到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忙去拿了来,递给姜薇。
姜薇稀里糊涂地接过,一看清是萧景明的外套,像蛰手似地一把塞还给蒋云珠,“他的衣服怎么在这,我可不要。”
蒋云珠啼笑皆非,“你都盖着睡了一觉,还不要。”
“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蒋云珠边走边告诉姜薇,她处理完事情再回去,看到姜薇已经坐在长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萧景明的西服外套。萧景明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旁边站着个下属模样的中年人。见蒋云珠来了,他轻声向她告辞,说有事要先走,请蒋云珠暂时不要叫醒姜薇,让她睡一会。蒋云珠问他这衣服怎么办,他只笑笑,道自己还会来看谢春的,到时再取回。说罢留下张名片,和下属匆匆离去,“他里面可只穿了件衬衣,单薄得很。”蒋云珠说得意味深长。
“假好心,”姜薇犟嘴道:“谁要他的衣服了,我本就穿得很暖和。”她耳朵却不自觉地发起烧来,这热力很快蔓延至全身,她一阵燥热,解下围巾方觉舒爽些。蒋云珠全瞧在眼里,暗自抿嘴一笑。
病房里,护士将谢春安置妥当,又同她们交待几句便出去了。瞧着谢春一时半会醒不了,蒋云珠建议姜薇也回去休息,明朝再来。姜薇看看墙上挂钟,摇头,都夜里两点了,宿舍早关门了,吵着别人也不好,索性就在这里守着等天亮。
蒋云珠倒了两杯热茶来,还有半包以备充饥的梳打饼干,二人坐下慢慢吃喝。姜薇本还有些困意,同蒋云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听蒋云珠问:“你同那萧景明,是不是走得很近”,她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出来。
“当然不是,千万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她搁下茶杯,将同萧景明的交道从头道来,满脸写着自认倒霉,末了话锋一转,神情变得忸怩起来,“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蒋云珠张大了嘴,“什么时候的事?”
姜薇面上浮起红云,“在南洋时……”
蒋云珠故意偏过头去,“还说是好姐妹,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她佯怒的语声都是温温柔柔的,姜薇耍赖地搂住她手臂轻晃,“好云珠你别气我,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不过讲到谢春的事打了岔,后来想着干脆找个合适的时机带给你见一见,所以拖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发生恋爱,一直没告诉家里人,连姑妈都不晓得的。”说着又将头靠在蒋云珠肩上,蓬蓬的碎发扫得她脖颈发痒。蒋云珠被缠得没法,推开她道:“那么你从实招来,他是谁。”
“是我们团的编曲,叫陆望笙,”舌头在齿间卷出宛转的气声,她想他是连名字都格外好听的。她将毛线围巾在指间扭来绕去,一面说:“比我大七岁,斯斯文文的,蛮有才华,你听过那首春江晚钟罢,就是他的作品,过一阵他写的歌还要灌唱片呢。”
“哪天我一定要见见你的心上人。”蒋云珠掌不住轻笑出声,“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简直是崇拜他。”
“嗳,我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你就取笑我,”姜薇哼了一声,扁扁嘴说:“亏我当你是个稳重人。”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蒋云珠目光落在随手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上, “萧景明这事,他知不知道?”
“知道,我早同他说了,他绝对信我。”
“那就好了,”蒋云珠犹豫一下又说:“方才我瞧那萧景明小心翼翼给你盖衣服,生怕把你吵醒的样子,似乎……对你很上心。”这份细心体贴让她印象深刻,“何况他还救了你和谢春,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话被病床传来的微弱语声打断:“水,水,口渴。”她二人忙围过去,见谢春竟已醒来,正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要水喝。
刚做完手术不能饮食,她们只能拿棉签沾水给谢春润润唇,很快谢春又睡过去了。蒋云珠给他掖好被角,端详着他瘦得颧骨突起的面孔,心酸摇头道:“比在水果店时还要瘦,他是怎么想的,小小年纪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还好这次保住了性命。”
姜薇握着床边的护栏杆,说:“等他好一点,我们一起劝他,非把他劝回正道不可。”
蒋云珠点点头。窗外响起急促的沙沙雨声,她走到窗前,掀起百叶帘向外张望。墨汁般的夜色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雨打窗棂的密集声响表明雨势不小。“怪哉,秋末落这样大的雨,”蒋云珠喃喃地说,话音未落,姜薇就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蒋云珠担心她着凉,去添了些热茶,且将值班室备用的毛毯同暖水袋都抱了来。她俩靠坐在一块,唧唧哝哝一阵,共披着一条毛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