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亦是知道她时时帮衬娘家,只是罗家体量小,威胁不到侯府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赵煦之对罗天赐罗天明这两个……一言难尽。那罗天明还好些,只是愚钝了些,性情倒不张扬,那罗天赐……幼时招鸡斗狗,长大了亵玩妓子,有一段时间里迷恋有夫之妇,被人家夫君打断了一条腿。这样的人,想也知道会被好好的铺子亏成什么样了。赵煦之不喜欢时婳,可在这事上也委实不能违心向着罗天赐。“不过……夫人报官也得有个由头才是,难道是说罗天赐强占他人私产?那就是个误会,说清楚了就是。”
时婳学过几十种落泪的方法。
不管是嚎啕大哭还是梨花带雨,都是她的舒适圈,现下更是,凄楚小白花越演越上头。
见她猝不及防掉了泪,裴宴礼淡淡道:“又怎么了?”
时婳慌忙伸手抹去,她呐呐道:“您看,我在赵府的境遇,恐怕谁看了都会可怜我吧。”
裴宴礼垂眼,他这些日子在赵家,虽不刻意打听,却也知道时婳被赵煦之厌弃,两个妾都快骑到她头上来了;赵母爱摆架子逞威风,快冬天了还得跪祠堂。
裴宴礼此人向来冷漠,但时婳罚跪这事,说到底和他有几分关系。
他动了动眸子,“和离并非易事,何况本王也管不了臣子家务事。”
时婳睫毛微颤,“那……我也多谢殿下这段时日的好意了。”
裴宴礼冷声说:“本王没做什么。”
她笑了笑,释然道:“就这些,已经够了。”
“世家大族,没有和离的主母,只有被休的下堂妻,和早逝的亡妻。”她轻声说着,随后又扯开嘴角勉强勾了勾,起身行了礼,“那殿下,民妇退下了。”
她行至门前,一步、两步——就在手碰到门的前一刻,裴宴礼叫住了她,“赵夫人。”
时婳回身看他。
他仍是侧坐着,手里是那只白瓷杯,他没看她,而是看着杯子,道:“本王知晓你的嫁妆一事,亦是巧合。”
“什么?”
“我母妃曾有只碧玉簪,乃是皇室工匠所制,后送给了你母亲,这只簪子后来成了你的嫁妆。”
时婳一愣。
等等,裴宴礼的亲娘是谁?
原主的亲生母亲不是什么显贵高门,只是清贵世家,她自己在嫁进时家之前,曾是宣册女官。
时婳静默的这片刻,裴宴礼撑起靠墙放着的蛇头手杖,慢慢走了过来。
时婳发现他腿其实没毛病,应该只是受了小伤。
她动了动嘴唇,仰头看着他,裴宴礼停在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将一支碧玉簪递给她,他道:“物归原主。”
“我的人无意中在市面上发现了这根簪子,因此才知道你嫁妆一事。”
此玉簪触手温润,时婳不太懂行也知道是好东西,她接在手里,随后又推了回去。
“这只簪子虽曾是我的嫁妆,但现在归了您。”
裴宴礼表情不变,也不接那簪子,自己回了座位,“送你。”
时婳思考了零点零一秒便收下了,顺便附赠一句甜腻的情话,“既然是殿下所赠,那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说完,她像是害羞,赶紧出了门。
她本来还惆怅待会怎么回去呢,结果那黑衣人跟个幽灵似的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声不响给她引路。
待终于回了自己雅间,时婳胸中那口气才终于松快了下来。
什么表白,什么倾慕,什么自己在赵家过的惨,他才是唯一的救赎……都是假的。
她心想,原来自己还有点儿当编剧的天赋。
裴宴礼这样的男人,当然没那么容易出手帮忙,而她身份敏感,若是直接扑上去跟他说自己喜欢他,那多半会被他当成寂寞人妻。
寂寞人妻这种剧本不太适合她,还是清纯小白花以退为进对她来说演起来更得心应手。
“走吧。”她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随后便是眉心一蹙,“什么破茶,真难喝。”
半个时辰后她回府,果然,一过垂花门,下人们又开始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时婳知道,这是赵母又发火了。
她一路往前走着,快到荣寿堂时,忽然脚步一转,直接回了苍葶院。
而另一边的荣寿堂听到门房来报说时婳已经回府的赵母心里头本就憋着一口气,正等着时婳来好好请罪,结果没想到,她根本没来这儿请安!
她越等越气,晚膳也没吃,愣是砸了两个瓷杯,秋和道:“您且放宽心,夫人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人,这里头说不定是有误会。”
“误会?”她一挑眉,宝蓝色大袖拂过桌面,“能有什么误会?这铺子的事,是我娘家人理亏我认了,收回去就收回去,没赚几个银子,大不了我回头再找几个营生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侄儿,可她报官是什么意思?!”
她气的胸口隐隐作痛,“本以为她看着乖巧听话,现在看来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头对我们赵家怨念颇深呢!”
秋和给她捏肩捶背,温声安抚着,“不会不会,您召夫人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我是婆婆,万事还有我找她的道理?”她反问。
恰巧这时赵煦之回来了,他今天倒是没再往绿盈那儿跑,而是一回府就去了荣寿堂请安。
他这两天回的早,倒也不是他有孝心,而是因为京中他名声太盛,一旦在宫里那便是没完没了的指指点点,军营里虽然都是武官,但爱嚼舌根的也不在少数。
他现在到点就赶紧回来,只盼着京中流言赶快平息。
赵母见了他,便想起还嫁妆闹出的风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赵煦之狠狠的说了一通:“你看看你,常说夫妻要心意相通的才好,你们两个素日里不打交道,这才弄出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丑事!”
赵煦之一头雾水,“又怎么了?”
他心想,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贴切。
绿盈和宁星卉那头缠得他心烦,自己母亲又屡次因为嫁妆的事耳提面命指责他。
赵母冷哼一声:“你充门面说要还嫁妆的时候,可想到你媳妇会做什么?她今日去收铺子,同你两个表弟起了争执,竟是直接报了官!”
赵煦之一愣:“报官?”
赵母没好气的说:“可不是!原先她陪嫁了几个铺子,其中有两个生意平平的,我想着你天明天赐两个表弟没个营生,便给了铺子给他们,这几年……虽然没做出成绩来,但婳儿今日收铺子,也不知怎的,竟是报了官!”
“母亲你……”赵煦之神情复杂,母亲那个娘家,实在有些不好说。
曾祖父那一代时,是翰林清流,说起来也是世家大族,最重规矩体面,可偏偏子侄是一代不如一代,母亲当年嫁进信武侯府成了侯爷夫人,为罗家续了几十年的命。
老侯爷亦是知道她时时帮衬娘家,只是罗家体量小,威胁不到侯府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赵煦之对罗天赐罗天明这两个……一言难尽。
那罗天明还好些,只是愚钝了些,性情倒不张扬,那罗天赐……幼时招鸡斗狗,长大了亵玩妓子,有一段时间里迷恋有夫之妇,被人家夫君打断了一条腿。
这样的人,想也知道会被好好的铺子亏成什么样了。
赵煦之不喜欢时婳,可在这事上也委实不能违心向着罗天赐。
“不过……夫人报官也得有个由头才是,难道是说罗天赐强占他人私产?那就是个误会,说清楚了就是。”
赵母脸色微变,她端起茶盏,轻咳了声,道:“不是这个。”
其实她知道的也并不是第一手的消息,时婳还没回府的时候, 她那几个嫂子便上门来哭诉,说罗天赐只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两句不干不净的,又说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是有心的,让她狠狠斥责一番时婳,再把天赐天明两个从府衙请出来。
她一听,也觉得有理。
本以为按时婳一贯的性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该立马来认罪才是,没想她倒好,自己回了苍葶院,一点要请安的意思都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的大概讲了下,同罗家人的说法差不多,罗天赐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是说了两句不中听的,但也没到就要报官那地步。
赵煦之如今在官场上混,也不是个蠢的,知道自己亲娘绝对是把话往轻松了讲,实际情况肯定没那么简单,但他其实也觉得时婳被人说了几句就要报官,实在是不顾礼数。
“此事也别过多苛责了,明日我带她去趟府衙,把这事说清楚就行了。”赵煦之说。
赵母余怒未消,“那今天呢?今天就叫她过来!”
赵煦之脑瓜子都疼了。
“娘,今天就先算了吧,明天再说吧。”
赵母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赵煦之又有几分护着时婳,心里头又奇异的妥帖了不少。
虽然时婳这事办的实在是不周全,但是往后还指望着她能和煦之生下嫡子,现在把关系闹得太僵了也不好。
她顺了顺气,道:“罢了罢了那就明天,秋和,摆饭吧。”
秋和姑姑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
按往日的规格,赵母的一应饮食是四热四凉,另加两道汤,但今日……赵煦之看着桌上的鲜蘑菜心、凉拌金针,肉菜也只剩下了一道滑肉羹,汤品更是从肉丸汤换成了白玉汤,不由得有些疑惑,“母亲平素不是最爱那道蒜蓉虾,今日怎么没上?”
赵母叹了口气,“还了嫁妆,不就只有这些了?”
赵煦之:“……”
他有些艰涩,“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中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赵母摆摆手,“没什么的,我这一辈子,山珍海味也都吃够了,如今不过是节约了些,不妨事,再说了,等居荷苑那头添丁进口了,府里还会有大的支出,不节省些,以后怎么过?”
她越是这么说,赵煦之心里头就越难受。
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连自己母亲的膳食都不能保证。
殊不知,赵母这也是存心的。
赵煦之说:“府中主母是时婳,名义上她执掌中馈,不管府中情况如何,怎么也不该短了您的膳食。”
他豁然起身,“这责任她总不能推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