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当领导的，比我们乡下人有见识，我要是说得不对，您别和我计较。”大队长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都快听不见了。周远扬看着眼前质朴的大队长，没有一点官油子的样子，便说：“你问吧，又不是开会。”“首长，我就想问问，最近有些大队和公社在建厂，这个合适吗？政策能允许吗？”在场的人显然都没想到，大队长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关于建厂的这件事，最近确实有好些大队在搞，有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搞的，也有光明正大搞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的社员们今天脚步飞快。
似乎都不知道累，甚至很多人专门绕道过来看一眼小汽车。
有胆子大的小孩子还会上前摸一把，但更多的家长害怕万一弄坏了赔不起，忙把自己家孩子拉走。
小孩子肯定不愿意走，他们还想着坐上去试试，少不得就有家长骂孩子的声音和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韩家人先去还了农具，才急匆匆地直奔回家。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扛着农具站在他们家门口围观的。
韩老大说：“咋都不去还农具，七叔等着呢。”
“这不是寻思先来你家门口看个新鲜。”有与韩老大熟悉的，立即笑着开口：“你们家现在是发达了，连小汽车都来了！”
“发达啥啊，发生了啥事儿都还不清楚嘞！”韩老大忙摆手说。
家门口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韩家院子看去，希望能看到点儿有用的信息。
只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们看到了韩家的炊烟，闻到了韩家院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夏秀禾与杨秀芝妯娌两个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也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弟妹，今天家里应该是来贵客了，我闻着是白面饼子的味道嘞。”
杨秀芝嗅了一口香味，笑嘻嘻地对夏秀禾说道。
夏秀禾失笑：“嫂子，你连白面的味道都能闻到？”
“上次吃白面烙饼子还是上次的时候！那味道，怎么可能忘掉？连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白生生的饼子朝着我飞来！就是每一次都被白面饼子噎醒来！”
夏秀禾被杨秀芝促狭的说法给逗笑了，她这个大嫂大大咧咧的性格，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啥。
梦里吃白面饼子，被噎醒来，也没谁了。
“今天晚上大嫂就能吃到白面饼子了，到时候我看看大嫂会不会被噎住。”夏秀禾也配合杨秀芝开玩笑。
她挺了解自己女儿，就算招呼客人，也不会落下家里人，只是这一顿怕是将后面两个月的白面都吃光了。
两妯娌进门，就看到韩七月正端着一个木盆子，木盆子里都是白面烙饼，都冒尖儿了。
“大妈，妈，你们回来了，今天家里来了贵客，你们洗洗手，一起吃饭。”
这边说话，其他人被众人拦在门外面问东问西的人也跟着进门了，韩家热闹了起来。
屋里说话的韩奶奶并吴慧玲和周远扬等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也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吃饭依旧是在大梨树下的木头桌子上。
韩七月将白面饼子放在桌面上之后，又去厨房里端杂粮面疙瘩，还有刚才出锅的两道菜。
周远扬看到一盆子白面饼子的时候，眼神略微有些惊诧。
能舍得拿出白面招呼客人，这家人太实诚了。
他家里条件不错，但也知道，很多人家里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包上一顿白面饺子。
这一顿，怕是将他们家存的白面都吃光了吧！
等回去了，得弄点东西给他们寄过来补贴一下，总不能让救命恩人吃亏。
看到这么多白面饼子，韩奶奶等人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当着客人的面，他们表现得都很镇定，脸上都没露出来。
“远扬，慧玲，你们赶紧坐下吃饭，家里条件不好，你们担待着。”韩奶奶满脸笑容的说。
其他人不熟悉，多少有些拘谨，这个人穿着四个口袋的军装呢，肯定是领导。
最尴尬的要算刚刚进门的楚建国，他跟着韩家人一起进门的，进门之后才反应过来，韩家做了好吃的招呼客人呢。
他不知道该继续留在韩家吃饭，还是识趣一点离开。
“哎呀，楚建国同志也来了，我正说等下劳烦妹子带着去找你。”吴慧玲眼尖地看到了楚建国，立即开口。
楚建国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那天被韩七月和他救的女人。
这是上门感谢来了？
没想到，还是个军嫂呢。
“他爸，这就是我的另外一个恩人，叫楚建国。”
“我叫周远扬，是吴慧玲的丈夫，感谢你救了我的妻子和儿子。”周远扬笔挺地给楚建国行礼。
楚建国不好意思，忙就连连摆手说道：“不是我的功劳，是韩七月同志有勇有谋，识破了那两个人的伎俩。没有韩七月同志，我可能发现不了！”
他只是认识韩七月，才伸出援手罢了。
“总之，要感谢你伸出援手，我爱人说了，要是没有你帮忙，韩七月同志一个人救人也不容易。”
周远扬行礼之后，上前和楚建国握手。
楚建国是从京市来的，有些见识，能看出来周远扬的身份不低，但他并没有表现得谄媚。
“周同志你好，我叫楚建国，是下乡的知青，来团结大队有好几年时间了，能帮助到别人，我也很开心。”
韩奶奶赶紧招呼人坐下先吃饭。
“赶紧吃饭吧，面疙瘩汤要糊了。”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欢喜，韩家人没有因为周远扬是韩双阳的领导，就对他谄媚，这让周远扬高看一眼。
吃罢晚饭，韩老大兄弟两个陪着周远扬说话，韩七月和吴慧玲两个人凑一起说悄悄话儿。
韩奶奶专心地陪着小家伙玩得开心。
夏秀禾和杨春芝妯娌两个则忙着给韩双阳准备东西。
至于家里其他小子们，没有耽误时间，跟着楚建国学习去了。
虽然韩三阳不喜欢读书，但是家里哥哥和弟弟们都在读书，他也只能跟着读书。
周远扬看到安安心心看书解题的几兄弟，十分惊讶。
“他们每天都读书？”
这个年代，能坚持读书的人不多了，就算上学的学生，也是荒废时光，真正学习很少。
“这不我家七月说哥哥们文化水平太低了，要补一补课，就让楚知青教他们读书。”
韩老大对于家里娃儿们读书这件事，抱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
反正孩子们自己想读书就读，不想读书，他也顺着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读书好，建设国家需要读书人！”周远扬赞许地点点头：“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韩老二点点头说：“周同志，您和七月说的一样，七月也说，掌握知识，才能更好地建设国家！”
虽然韩老二不觉得读书和建设国家有什么关系，但谁让这个话是自己家女儿说的？
七月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
周远扬倒是没想到，韩七月一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见识。
“你家七月是个不错的姑娘！”
听到周远扬这话，韩家两兄弟瞬间就嘚瑟起来了，一个个都争着夸奖七月。
周远扬有些失笑，但还是耐心听着。
厨房里，夏秀禾这个当妈的想给儿子准备得太多，但时间紧张，最终也只打点出一个背包的东西。
“弟妹，你说这些东西少不少，家里还有啥能给娃带的？”
“家里也就这些东西，许是他在部队上还能比我们好点。”夏秀禾感慨地说。
“等咱们家日子过好了，多给二阳寄点儿好东西过去，娃锻炼辛苦。”杨春芝安慰夏秀禾说。
“嫂子，我咋觉得，家里多了不少好东西。”
方才准备东西的时候，夏秀禾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杨春芝没有夏秀禾细腻，加上她们妯娌只负责上工，家务活都是婆婆和韩七月负责，都没发现。
现在夏秀禾一提醒，杨春芝也感觉到了。
前些天，粮食袋子就瘪瘪的了，怎么现在又多了？
“算了，弟妹，咱们也别操心这些了，家里有娘管着呢，不会出事！”杨春芝依旧大大咧咧的。
“嫂子，我们给周同志和慧玲两口子准备点啥回礼？”
人家带了那么多的礼物过来，要是啥都不回，夏秀禾不好意思。
“别的我寻思人家也不缺，主要是咱也没有啥好的。不如去自留地里摘点儿菜，还有七月最近晒的蘑菇干都拿出来给人家，就是个心意。”
杨春芝这话得到了夏秀禾的赞成，妯娌两个拎着篮子去了自留地里摘了满满的一大筐水灵灵的蔬菜。
看到这么多蔬菜，吴慧玲都不好意思了，连忙推辞。
“婶儿，您这样真是太客气了。这些我不能收。”
“你们给我们家带来这么多礼物，我们家里只有这些不值钱的。”
夏秀禾说话的时候，多少还觉得不好意思，脸都有些发烫。
一大筐的菜，看起来多，但真的不值钱，比起周同志和吴慧玲两口子送过来的东西，太少了。
韩七月没有在这些问题上面纠结，她想着怎么给改变周远扬和二哥的命运。
“慧玲姐，你都说了要当我姐，那家里的心意，你怎么能不收？”
“我是感谢你的，再收东西不合适。”吴慧玲忙道。
“慧玲姐，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都是好姐妹了，还用得着说这个？我还想着以后去部队上找你，你这样我可不敢去了！”
吴慧玲听了这话，欢喜起来：“你可别说话不算话，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部队上。”
周远扬也邀请道：“你可以去探望你二哥。”
韩七月立刻说：“我过年的时候去。”
就是不知道，家里人是不是舍得她独自外出。
“韩双阳同志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几个人又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周远扬和吴慧玲两口子才起身回县城。
韩家众人没有留他们，家里房子少，留下客人也没办法安排住宿。
他们送周远扬和吴慧玲出门，韩奶奶还抱着小家伙舍不得松手。
小家伙也凑趣，抱着韩奶奶的脖子依依不舍，看得众人都忍俊不禁，连声说简直就是亲的！
到了大门口，大队长正在犹犹豫豫，也不知道是想进来，还是怎么滴。
韩老大问：“大队长，您有啥事儿吗？”
大队长忙说：“没啥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韩七月忍不住掩嘴笑，大队长这性格还真别扭。
韩老大笑道：“没啥事，这不，客人要走了。”
大队长还是别别扭扭的。
“大队长，您今天是有啥事儿吧？”韩七月主动问。
大队长看看周远扬，嘴巴嗫嚅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周远扬看出来了，这是有话和自己说。
“同志，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大队长还在别扭，没想到周远扬主动开口了。
但他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机会稍纵即逝。”
“您是当领导的，比我们乡下人有见识，我要是说得不对，您别和我计较。”
大队长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周远扬看着眼前质朴的大队长，没有一点官油子的样子，便说：“你问吧，又不是开会。”
“首长，我就想问问，最近有些大队和公社在建厂，这个合适吗？政策能允许吗？”
在场的人显然都没想到，大队长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关于建厂的这件事，最近确实有好些大队在搞，有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搞的，也有光明正大搞的。
作为团结大队的大队长顾云其也动心了。
他能想到，要是有个厂子，大队里的人日子肯定要好过许多。
可现在到底是啥政策她吃不准。
“具体什么政策我不是很清楚，但现在确实鼓励大队自己创收。”
周远扬能接触到更多的人，就算不在地方上，有些情况也还算了解。
可有些政策还不是很明晰，他也不能说得十分直白。
要怎么取舍，还是要看当地自己。
“不过，就现在来说，大队要建一个厂子并不容易。万一赔钱，有可能整个大队的人都拉饥荒。”
说完之后，周远扬走到车跟前，从车上拎下来两个网兜，转身就要给楚建国。
楚建国吓一跳，咋还给自己东西？
“楚建国同志，这是感谢你见义勇为，帮助我的妻子和孩子的礼物，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个我可不能要，周同志，都是应该做的！”楚建国连连推辞。
周远扬是真心实意送礼给楚建国，楚建国只能收下。
不过他转手就给了韩奶奶。
“韩奶奶，这些东西，还是放家里，反正我三顿饭都在这里吃！”
韩奶奶不要，推辞说：“这是小周同志感谢你的，你咋就给我们。”
“东西送给我就是我的，我转送给您，没毛病！”
楚建国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周远扬对韩家人的印象很好。
他相信，自己将这些东西转送给韩家，周远扬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果然，周远扬只是笑了笑，就招呼吴慧玲抱着孩子上车了。
小汽车发动之后，缓缓驶离，韩奶奶还有些依依不舍。
“你们几个臭小子，凡是有一个结婚生个孩子，我就不这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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