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何家夫妇还会三不五时的过来看看小丫头,只是因为下岗的冲击没了饭碗就开始琢磨小生意的事,那点愧疚就被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孟知微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被小哥哥不小心推倒了,有了好心的叔叔阿姨来看自己,然后就是自己的妈越发喜怒无常,回家从抽烟发脾气到开始砸东西,直到有一天回来抱着自己痛哭说自己命不好。再长大了些孟知微才知道,那天她妈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二张下岗名单里,她崩溃于自己丢了生活的饭碗,更崩溃于那个副主任的爱情“背叛”。
家属区的家长对于孩子都是散养式,孩子的朋友都认识的七七八八,特别是遇上家里有点事,零花钱给个一块五毛,让孩子放学就去门口小店买五毛钱的凉拌海带丝、豆腐干、菠萝糖水、山楂糖水之类的零食,这也成了孩子们社交的重要场合,除了孟知微。
孟知微没有朋友。
院子里大家的家庭构成都差不多,双职工家庭,住着国家分配的房子,拿着“铁饭碗”的工资,当然孟知微家算是家境比较差的一个。
毕竟她们家只有一个劳动力:父亲早年脾气暴躁,与他人发生口角不小心掉入石灰炉里连灰都找不到。
虽说给了抚恤金,但上头几个领导估摸着这种情况她妈寡妇不容易,就给她调岗安排了个闲职。
可寡妇心里活泛,加上孟知微妈年轻的时候是厂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谁能想到生个女儿脸上一大片胎记,心里更是不痛快。
三天两头的偷偷夜里喝酒,跟厂子里的男人调笑说闹也是毫不避讳,本来对孟知微心生愧疚反而随着生活的压力转变为愤恨,拖油瓶不说还是个面相难看的碎瓶子,更是横竖都看不上。
每次一约男人到家,就让孟知微去食堂打饭。
脸上的印记让孟知微成为院子里的怪胎, 她妈又是破鞋作风,其他家长就更不让自家孩子和孟知微多接触了。
都说孟知微遗传了她妈的“脏病”,娘胎里带的所以长脸上了。
大人小孩都排挤她,孟知微只能天天躲在屋子里,对着个兔子玩偶说话。
大院里的何嘉善对她的记忆也只是院子里有一个怪小孩,得了病,脸上长了“脏东西”。
何嘉善自己后来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偏偏那天会去招惹那个小丑八怪,可能因为她躲在水塘边感觉很欠收拾,可能因为那天他爸妈又拿着自己做筹码吵架,更可能他只是因为她抬头看自己笑的过于开心。
自己才会走过去指着水塘让孟知微往里看,然后冷冷的说她长的丑。
或许浪漫一点,是老天让他们多了一个纠缠不清的理由。
所以当6岁的小孩子问他,丑是什么时,他起了坏心思。
“丑就是不好看,以后没有人喜欢,你知道钟无艳吗,长大都没人娶。”
“没人娶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法生小孩,”何嘉善恶作剧的指着水池边的一座青蛙石雕说:“你看那个癞蛤蟆,就是长的太丑了被变成这样的。”
按说美丑什么孟知微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她唯一怕的就是孤独,母亲常年不在身边,没有父亲,小孩子最渴望的就是陪伴。现在这个男孩告诉自己未来自己会变成石头,不能说话,不能回家,不能见到那个喜怒无常的妈,突然没忍住大哭起来。
想让她不哭的何嘉善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伸手推了把孟知微。
本来想着吓吓她就不哭了,谁知道硬生生把人推到蛤蟆池里推出个血窟窿。
慌乱的何嘉善立马冲回家吼住吵的正欢的何家夫妇,右手一个左手一个的将二人往水塘拉。
何妈妈看见满脸是血的孟知微吓了一跳,连忙让何嘉善的爹把孩子送到医院。缝了几针又买了不少礼给孟知微家送去,见门没关就推开喊了声年芳真的对不起。
没想到推开门就见孟知微妈依偎在副主任身上,尴尬的二人把礼物放下就道几句歉往外走。
后来孟知微妈也没追究这事,本身自己闺女就是一脸的斑痕不在乎多这点,加上何氏夫妇撞见自己后名字就出现在下岗名单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但本就不光彩的事情,心里倒是没有丝毫偏袒孟知微,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生了个扫把星,害自己不成,还连带着克了别人。
起初何家夫妇还会三不五时的过来看看小丫头,只是因为下岗的冲击没了饭碗就开始琢磨小生意的事,那点愧疚就被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
孟知微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被小哥哥不小心推倒了,有了好心的叔叔阿姨来看自己,然后就是自己的妈越发喜怒无常,回家从抽烟发脾气到开始砸东西,直到有一天回来抱着自己痛哭说自己命不好。
再长大了些孟知微才知道,那天她妈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二张下岗名单里,她崩溃于自己丢了生活的饭碗,更崩溃于那个副主任的爱情“背叛”。
本就是暧昧不清的三儿,被丢了还口口声声喊着爱情,都不知道该夸她妈初心不忘还是过于天真了。
杜年芳哭累睡着了,孟知微就拿着搪瓷碗去给她妈打饭,没想到出了楼就见何嘉善蹲在路边。本想为自己父母出头握着石头的男人,看见满脸都是泪的死丫头出来满心泛起不忍。
再看看额头的疤,一把抢过女孩手里的饭盒就一言不发的快步往前走,孟知微跟不上他只能小跑两步喘两声,等到了食堂门口他才哑着嗓子将饭盒递给孟知微说:“小丑八怪,我不欠你了,你记得了吗?”
孟知微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会傻乎乎的点头,等拿着饭盒回去放桌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拿饭卡给何嘉善,冲出去喊了声:“哥哥,你没拿我饭卡。”
“不用,我请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何嘉善恶狠狠吓唬她说:“欠的要还,两清了以后你离我远点,省得我看着你烦。”
孟知微虽不明白,但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何嘉善出现在自己面前,何家全家都搬出了院子下海经商,没多久孟知微也离开了大院。
抱着怀里的兔子傻乎乎的看着继父吴海与杜年芳抬着大箱子往三轮车上搬,清点完东西叫了声孟知微走了,就这么走了。
去了西城的二人迅速爱的热火朝天,杜年芳更是顾不上孟知微,一起下岗的姐妹都拿着买断工龄tຊ的钱开铺子。
杜年芳不会理财置办了几件大件全赔了。
吴海的意思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让杜年芳把钱给他存着以后给孟知微生活,杜年芳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索性就从家到工作都是听从吴海“领导”。
陷入爱情的女人迅速失去了理智,无心接送孟知微读书,左思右想恨不得就让她在门口上学。
只是附近学校都得五站公交,不到九岁的孟知微就开始一个人坐公交的新技能学习课程。
杜年芳对于孟知微主打三不管政策,不管学习,不管饭,也不管回家,但唯对她的胎记介意。故意让孟知微养长发,然后拿长发遮住半边脸。
夏天满脖子的痱子,时间一长油腻腻的头发与浓重的味道,再次让孟知微成为被排挤的人。
毕业考那天孟知微考完脑子不知道哪里打了铁,瞒着杜年芳说参加毕业聚会,鼓着一股劲就回去了扁子巷。
偏远小镇的发展比蜗牛都爬的慢,时隔九年回到原地倒是没什么变化,老房子就是那几栋,只是老房子外加了个守门亭。
平时胆子小的孟知微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想起过去家窗外的那棵构树,绕到院子外就想爬树进去。
背着书包悄悄往阴沟处走,没想到刚绕到保安亭看不见的地方,就听见男孩的声音:“把钱交出来。”
低头的人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一个阴阴柔柔的男生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白的跟个瓷娃娃一样。
很漂亮的男孩子,只是他的身着打扮又与面貌完全不相符。
男生盯着她,眉眼间都是看不透的盘算,孟知微掏掏裤兜拿出这周的十块零花钱递过去,没想到男生直接抬手撩起她的长发咧着八颗牙笑起来:“没想到我给你的疤,还在。”
孟知微瞬间呆滞,她知道他是谁了。
油腻的长发在他手里,少女的自卑心起,否定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我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再说你脸上的胎记,我怎么可能认错。”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
“孟知微是不是,你看我名字都记得。”
“你真的认错……”
没等孟知微说完,何嘉善就把她手里的钱拿了摇了摇说:“走,我请你喝饮料。”
孟知微被何嘉善抓着喝了杯香精味十足的奶茶,分别时候她将兜里最后一刻阿尔卑斯糖送给了何嘉善。
推开家门,高大的阴影就遮住她的身体。
一股蛮力一把扯过孟知微的头发就开始骂女人没有好东西,一次比一次揪下来的头发厚,地上都是掉落从根扯断的发。
巨大的恐惧让孟知微已经失去了发声的理智,使劲的向外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吴海就蹲在一旁笑呵呵的看她困兽之斗,使劲挣了几次扣反而更紧了,醉醺醺的男人笑呵呵的看着她:“怎么了,放弃了。”
对话的人沉默应对,彻底撕裂了吴海伪装的淡然,瞬间站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夜叉。”
一巴掌打下去孟知微反而更加沉默,或许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吴海的疯狂不会因为她的沉默或反应激烈有丝毫不同,他只是想发泄,发泄自己心里的暴怒,社会没有给他所自以为的尊重,他就去欺辱比他更弱小的人。
达尔文的生存法则在吴海的理解里只是暴虐者的诡辩,哪怕那只是个孩子,他也要当自己的王。
等孟知微被打的像她的破兔子娃娃耷拉头不动了,吴海才会笑着结束这场凌虐。
一般吴海打她都是选择杜年芳不在的时候,免得她“心软”影响自己教育孩子,问起来就是为孟知微好,女孩子不能学坏。
嘴角总是淤青的孟知微开始更变得更怪,夏天也穿着长袖衣裤,她知道杜年芳其实猜到了只是装不知道,她不愿意离婚怕没人照顾她,怕没男人爱她。
除了孟知微自己,没人能帮她。
打的最毒的一次是她提出想住校,那天吴海拿着皮鞭把自己吊起来打了两天,打的自己下不了床躺了很久,她还是坚持住校,吴海不给她钱,她自己就捡瓶子攒了点钱,加上贫困补助也是够的。
于是又是一场毒打,躺了两天还是咬死要去,杜年芳看不下去就来软的劝说自己去住校家里没人做饭,孟知微才松口说好。
上了几个月高中,孟知微才知道原来自己新上的学校跟何嘉善是同一所,或许是因为大院那道疤,他对弱者孟知微格外照拂和怜惜。
日久生情却又成了互相折磨。
花园里的香气和家里血腥腐朽的杀猪味道混在一起,坐在台阶上的孟知微冷的摩挲了两下手摸,回忆如藤蔓慢慢绞杀了她的身体,一股恶心感从胃中升起,干呕了两声
她讨厌不透气的厚粉底,更讨厌闷的喘不过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