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玉痕慢慢点了点头。“我们中午发现了一些人体残骸,一截左小臂,没有手,一块下腹部组织,另外还有一截左小腿部分,初步估计是女性,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配备法医,市局那边的法医刚好出外勤去了外地,赶过来至少要明天的这个时候。商副队,你的经验理应比我足,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看尸体。”商玉痕有点意外,但并没有犹豫。“好,请带路。”“等下,我有几个问题还要再问问孙迪,很重要。”两人一起上楼,到了孙迪的病房。此时的孙迪吃完午饭不久,头很晕,刚刚睡着就被他们推门声音惊醒了。
楚恩再次回到卫生服务中心是下午的两点过三分,他疲惫地揪了一下眉心,迈着沉重的步伐推开大厅的门。商玉痕站在左边靠窗处打着电话,见他进门,便收起了手机,向他走了过来。
若非亲眼看见他的证件,楚恩难以相信商玉痕竟然是个刑警。他大概有一米七八的样子,身材算不上魁梧高大,甚至比他那位叫孙迪的朋友看起来还要单薄一点。他相貌清雅,眉毛长而略淡,鼻梁高挺,嘴唇轻薄而微微带翘,眼睛里带着清泉一般通透而深邃的底色。在楚恩看来,他更像是一个大学老师,或者艺术家。
然而他是个刑警,还是申丞市刑侦支队副队长。
楚恩心里很清楚,申丞市局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进去的地方。所谓真人不露相,楚恩不得不对他提起了五分的警惕心。
同时他也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对他也有同样的戒备。
他在怀疑我杀妻吗?楚恩想,应该是吧,妻子突然失踪,任谁都会怀疑她的丈夫,何况这两年他们夫妻感情不合的事也不是秘密。
商玉痕在他身前两米处站定,却没有先开口。楚恩道:“商副队长在等我?”
“是。”
是个惜字如金的男人。楚恩觉得这样也很好,省的花时间寒暄。他本人也很喜欢单刀直入地解决问题。
“有事问我?”
“孙迪的手机失踪了,那里面应该有很重要的信息。我想劳烦楚所长帮忙,看看村里有没有人捡到。”
楚恩立即想起孙迪说过的话:他在昏迷前曾拍过几张自拍照片,难道是因为凶手怀疑他拍到什么证据,所以才痛下杀手,随便抢走手机销毁?如果是这样,手机应该很难找回来了。
他的心中有怀疑人选,此刻听说手机遗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庆幸。就在他思考的这两秒钟时间里,他猛地发现商玉痕正定定地盯着他看。
楚恩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他镇定了一下,道:“我会通知大家的。”
商玉痕慢慢点了点头。
“我们中午发现了一些人体残骸,一截左小臂,没有手,一块下腹部组织,另外还有一截左小腿部分,初步估计是女性,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配备法医,市局那边的法医刚好出外勤去了外地,赶过来至少要明天的这个时候。商副队,你的经验理应比我足,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看尸体。”
商玉痕有点意外,但并没有犹豫。“好,请带路。”
“等下,我有几个问题还要再问问孙迪,很重要。”
两人一起上楼,到了孙迪的病房。此时的孙迪吃完午饭不久,头很晕,刚刚睡着就被他们推门声音惊醒了。
楚恩走到他的床头,孙迪揉着眼坐了起来:“楚所长,你又来听我继续编故事了?”
商玉痕站在楚恩背后,嘴角带起笑意来。
“这个人,认识吗?”
楚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相片来,递给他看。孙迪伸长脖子看去,然后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再仔细看看。”
孙迪依然摇头。
这是一张年轻女人的二寸证件照片,留着利落的齐肩短发,五官娇美可爱。楚恩有点失望,继续问道:“她是朱瑶,听过这个名字吗?”
孙迪依旧一脸茫然,继而拍手叫道:“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昏迷那天下午是不是见过她?”
这人很聪明,楚恩想。如果他真的知道点什么,该怎么办?不,不能轻举妄动,得先观察一下。
“我那天没看清。我只听见身后有两男一女似乎在吵架,于是回头瞅了两眼,他们具体长什么样子我是一点也没看清。”
楚恩叹了一口气。“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死的是谁?”孙迪问道:“是这个叫朱瑶的女人吗?”
“还不确定,可以证明身份的线索还太少。所以想请你朋友商玉痕一起去看看。”
孙迪看向商玉痕,眨巴了一下眼睛。商玉痕道:“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
他又压低声音道:“小迪,你在这里千万小心,注意安全,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也不要离开服务中心。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事,也不要乱动乱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村委会临时收拾出来一间房子用来存放尸体残骸,商玉痕带上手套,细细地观察死者的手臂。死者确实是个女人,皮肤较好,看起来很年轻,而且没干过什么农活。没有手,应该是死后被凶手从手腕处一刀剁下的。手臂上沾了很多泥土和杂草,还有小型啮齿动物啃过的痕迹,闻起来有一股恶臭味。
“尸体被分尸掩埋,然后今天早上被人挖出来抛尸的,应该是扔在了大垃圾桶里吧。”
楚恩点点头:“是的。”
“抛尸地点附近有监控摄像头吗?”
“有,但是不能用。”楚恩叹道:“早就坏了,没人修,一直放着不管了。”
“摄像头不能正常使用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吗?”
“不是。”楚恩向他解释道:“其实村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安装了这个玩意,他们也不会用。须苟岛总共也只有八个摄像头,除了进岛的收费口,东西两边停车场门口,其余五个都坏了。不能用。”
商玉痕思索了一番,又问道:“你能确定,她不是你的妻子白丽佟吗?”
“不是她。”楚恩立即道:“她比这个人要胖一些,而且左脚脚踝处有纹身。”
商玉痕又细细地把其他部位的尸块看了一遍,沉默了许久。楚恩道:“我怀疑她是朱瑶,已经让我的同事去找她的丈夫苗天祝了。但是这家伙不在家,大门紧锁,不知道又去哪里赌钱喝酒了。”
“除了她丈夫,还有谁和她比较熟悉?”
“有几个女邻居和她走动比较频繁,我也让人去调查了。具体什么情况得等等。”
“她娘家人呢,通知了吗?”
楚恩摇头道:“没有,没人知道她娘家在哪。她自己也不愿意讲。”
两人看着案上的尸体又陷入了沉默中。仅靠目前收集到的部分尸体残骸无法判断死者死因,只能期待市里专业法医来检查,看看是否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商玉痕忽道:“对了,楚所长,关于你的妻子,我有个疑问。她外出旅游会约亲朋一起,还是独自一人?”
楚恩悲哀地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她平日就很会玩,朋友很多,大概率下会约朋友一起,但是她从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经常干些胆大妄为的事。一个人心血来潮突然要去旅游,也是可能发生的。”
这个回答基本等于废话,楚恩猜商玉痕不会满意。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商玉痕打量了他半天,道:“我记得苗天启他们查看过进岛的监控视频,白丽佟确实是一个人开车进岛,然后把车停在西边停车场的。”
楚恩蹙眉看向他,有些不解:“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她是一个人来的,不代表她全程都是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
商玉痕淡淡道:“这里有人等她。”
楚恩奇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商玉痕不答,想了一会又道:“停车场的车,你们检查过吗?”
“当然。昨天晚上就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车还在原处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楚恩有点犹豫,稍加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带你去。”
两人离开临时停尸房,洗手出门。楚tຊ恩跟他的两个同事打了招呼,叮嘱他们继续调查,并留心一下孙迪的手机,又转头对商玉痕道:“走路到西停车场还有点远,坐我车去吧。”
两人走到楚恩的车旁,正要上车时,只见苗天启和一个男村民迎面走来。苗天启只顾和对方打手势,并未注意到楚恩二人。楚恩随即把脸扭向另一方,不想和他说话。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表现引起了身旁商玉痕的好奇。他发动了车,向停车场驶去,坐在副驾驶位的商玉痕突然问道:“楚所长应该也是本地人吧,楚家村的?”
“对,你叫我楚恩就好,方便。”
商玉痕淡淡一笑:“好,那你也叫我名字就行。”
楚恩偏过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商玉痕道:”听说你们两个村来往频繁,苗天启和你年纪相仿,你们应该自小就认识吧?”
“认识,但不熟。”
“他不是天生的聋哑人吧。”
商玉痕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楚恩琢磨不透他的用意,想了想道:“不是,他小时候正常,后来得了一场病,嗓子就哑了,没及时治疗,然后就说不出话了。”
商玉痕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商玉痕,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好奇?”
“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人,是因为他是哑巴吗?”
楚恩很不喜欢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在想到底要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他认为苗天启的哑和当前的事毫无关联,如实称述应该没有问题。可是眼前的这个刑警显然不是在和他随便聊家常,他问的话必然有目的。
但最可怕的事是,他竟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目的。
见他不肯回答,商玉痕便改了话题:“苗天启曾跟我说,白丽佟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定是死于花神的诅咒。他有没有跟你这么说过?”
“没有。这可不是他的个人想法,这是我们这儿的人一贯的看法。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花神非常灵验,如果你诚心地祭拜她,她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但如果有人对她不敬,他一定会被花神诅咒的。轻则破财受伤,重则尸骨无存。”
“是吗?你是警察,也信这个吗?”
楚恩听出他话中的些许揶揄之意,以沉默当做了回答。
商玉痕把目光收了回来,望向了车的前方。
楚恩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认认真真跟他谈谈,否则这个心思敏捷的刑警不好应付,此时的他不希望再树敌,他需要帮手。
他在路边停下了车,商玉痕疑惑地转头看他。
“怎么了?”
“商玉痕,我不是凶手。”他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我没有杀害我妻子的必要性。我们确实感情不和,但不代表我们有深仇大恨。事实上,我一直期待她回心转意,可以回到我身边。”
商玉痕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不认为有人会杀她,她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她长得漂亮出手大方,对所有亲戚朋友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没有人想要她的命。我不相信她会死。她有可能是失足坠崖,位置比较荒僻,我们没有发现她而已。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他相信他此刻的眼神是真诚的。白丽佟只是不小心坠崖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你认为,你的妻子和现在的死者没有关系?”
楚恩点头道:“对。”
“我很想相信你。据我的调查,你确实没有杀妻的动机。你的妻子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影响。只不过......”
商玉痕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楚恩问道:“什么?”
“杀人的理由并不是普通人以为的那么直接和单纯,我也不能用普通人的心思去代入凶手。我曾见过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句玩笑话而灭人家满门的凶手,这很不可思议,在别人看来无所谓的小事,但却是他的心结。所以,我会平等地怀疑每一个可疑的人。”
楚恩默然地看着他,然后自嘲地一笑。
“你说得也有道理。”
“你们结婚多年,却没有孩子,我可以问问什么原因吗?”
楚恩把头后仰,靠在了车座上。他叹了一声,道:“这件事和她失踪无关,但你要问,我也可以告诉你。她不愿意生孩子,她说她喜欢自由,有了孩子就要对他负责,不是一天两天,是一辈子的责任。她觉得她没有准备好。这事她在我们结婚前就跟我说过,我很喜欢孩子,可我更爱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你会后悔吗?”
“不会。一开始我的确有点遗憾,但后来也想通了。现在我也很赞成她的这种想法。我平日里工作很忙,有时候连着几天都没空回家睡觉,如果有了孩子,我也无暇照顾。到时候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她身上,她一定会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