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着五六十米远的距离。她高高竖起的黑色长发垂坠在肩头边,扫过白皙的肩膀,也扫过了齐觉的好奇心,那股早上才闻到的柑橘香气又让他回想了起来,也不由得想,若是她放下了那头发又该会有多长呢。及腰吗?高中生都不允许留这么长的头发吧,她是联大的大学生?前面的人熟门熟路地走着,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来。她难道也是这个小区的人?黑色伞下的人停了停脚步,低下头问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呀。又关自己什么事。他低头踢了一眼贴在
全身湿透的齐觉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
他从一堆纸箱和一堆啤酒瓶里过,不一会儿带着氤氲水汽,又从那堆杂乱中出。
衣衫贴在带着水温的身体上,笼出了一个倒三角的雏形来,肩上和手上则又是贴着几片撒隆巴斯药贴。
他刚打开洗衣机就闻见一股酸臭味,里头是他家老头子换下的衣服。
上头干巴着呕吐痕迹,一片的黄,没有做任何的处理。
“这老头子,是当老妈还在吗?能不能学下怎么用。”
齐家几十年的岁月里,别说洗衣机,连电饭锅、热水器,一家之主齐应能都不碰,也从没走进过洗衣房,能将脏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仿佛已经是齐应能老大爷生活里最大的让步。
妻子卢云玲还在的时候,总是边收拾边叨他,他才象征性地动一动,现在家里的女主人不在了,他丝毫没想过改变。
齐觉捏了鼻子,啪地一声关上,满脸厌烦。
不想管。
到了洗手台,他娴熟地挤了洗衣液在衣服上搓了起来,镜子里映着他的脸,是未成熟前的嶙峋线条,微俊爽微英气。
可不一会儿。
这好看的脸伏下,对着台面干呕了起来。
许是想起了洗衣机里那衣服的味道——腐烂又参杂酸味。
水龙头的水哗哗而下,水涌到面上,他拨了水擦过唇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呆滞了许久,水滴从曲折唇边到了精瘦的下颌上,又到了洗手台上。
那股腐烂的味道仿佛嵌在他身上,挥之不去了。
“操。”
手臂紧了紧线条,他走开后又回来,在洗手台里扔进了一件干巴着隔夜菜的衣服,用水冲刷后,又倒入了大量的漂白液,浸在水里。
这股浓烈的化工味,不知为何,才令他愉快了些。
洗完了衣服,齐觉出了家门口,廊道里刚好碰见了对面门的女人。
她正要下楼去扔垃圾,他尽量和善地点点头,嘴边扯着个在社交范围内不淡不咸的笑。
可,蹦地一声,对面直接将门关上。
自家门受牵连也被她震得框框带响,齐觉降下了脸上弧度,大声喊:“我这不刚回来,正就在收了吗!”
他拿了一个纸箱开始来回地搬啤酒瓶。
动作大,声音也大,在走廊里有不少的回响,似乎要做给对面门的人看。
街道开始提倡垃圾分类后,各层楼梯间就再也没有垃圾桶的存在,无论住的是一梯一户还是一梯六户,通通都得按规定时间去扔垃圾,过时了垃圾铁桶都是锁起来的。
不会等候谁。
更不会为了一个刚遭遇了一天心气不顺的“小痞子”开后门。
齐觉捧着大箱子站在红黄绿的垃圾分类站前,淋着雨,对自己无语。
下午16点,垃圾站不开。
雨又将他从头淋到了尾。
裤兜里的手机还不断地来短信和电话。
周六的下午,他本该出现在乐理课上,可今天是彻底地不想去上课了。
一节课800块,他半天只赚回了400块,再这样下去,也是早晚断课,也没差了。
零散的打工赚的都是体力钱,最低等的劳动力撑不起他的缥缈梦想。他低头微嗤笑又沉了下脸来,也不管规矩了,将手上的纸箱直接堆在了垃圾站上了锁的铁皮箱上。
爱咋咋地。
*
下午17点。
幼儿园陆续放学,小区里开始热闹起来,接人的家长撑着伞在园外等候。
从空中望下,伞面如花一簇簇地聚在了园门口。
一个穿着粉红色雨衣雨靴的小女孩挣开了妈妈的手,蹦着跳着,就往水坑里踩。
见着如她手掌大的蜗牛,就蹲下来好奇地看,斜跨在身侧的水壶沉甸甸地坠了下来。
“别跑远啊。”
女人看了一眼,吩咐道,随后又与身旁的邻居继续说着今天1702屋门口满是酒瓶子物业没作为的事。
小女孩如早上一样恍若未闻,一个人探索雨后的世界。
花丛泥土里钻出了拇指大的蚯蚓,她一点也不怕,摘了树叶片就去戳,看着它们蠕动起来更加好奇地低下了头,看个仔细。
又跟着草丛边硕大的蜗牛,小鸭子一般蹲着走。
天上打了个雷。
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回了神,再转头,就已经找不见了自己的妈妈了。
也开始放声大哭,“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齐觉是18点从床上醒来的,饿意先席卷了他,再牵动了全身微微痉挛。
屋内,遮光的窗帘紧闭着,透不出一丝光线。
临近于傍晚入夜之际,他脑子清醒,拉开了床头柜,从里头扒拉合适的金额。
柜子里已经攒了不少红红绿绿的,连钢镚都有,他扒拉着看见了最底下的一条红绳。
那是妈妈去了六礼寺求来的平安绳,绳中嵌着一颗麒麟眼,他和老爸一人一条。
还有一条,随着她白血病去世,入了棺土,成了灰。
他目光顿了顿,拨开了绳子,从中拿出了一张50元纸币,夹了一双拖鞋,下楼去。
外头雨大,水滴打在了脚面,黑色夹脚拖鞋沾上泥。
小区西侧有许多郁郁葱葱的高树,是当初房地产开放商打造的城市森林氧吧,靠着山脉,一片盎然绿意。
与他们共享了这片西侧森林氧吧的是一间制造业工厂,工人们的厂房宿舍ʝʂɠ就在那条小吃街上。
过了这片混着雨水的小林子,是一条小吃街。
这个城市的外来人口很多,与本地居民共同撑起了繁荣,也因为他们外来地各不相同,川湘闽粤各色菜系在那条小吃街上齐齐绽放,各具格局,性价比高,相比小区里头商业街下面的店铺,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所以他经常去,这个林子就是捷径。
许是今天下了雨的缘故,这条小路少了许多人,也一下子就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夏青。
他抬了抬伞面,眉眼微微聚焦在前头走着的人身上。
还是那身黄色,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已经裹成了泥泞状,踏在了一片泥水里,边缘都成了土色。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黄色的发带随风而扬起。
两人离着五六十米远的距离。
她高高竖起的黑色长发垂坠在肩头边,扫过白皙的肩膀,也扫过了齐觉的好奇心,那股早上才闻到的柑橘香气又让他回想了起来,也不由得想,若是她放下了那头发又该会有多长呢。
及腰吗?
高中生都不允许留这么长的头发吧,她是联大的大学生?
前面的人熟门熟路地走着,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来。
她难道也是这个小区的人?
黑色伞下的人停了停脚步,低下头问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呀。
又关自己什么事。
他低头踢了一眼贴在脚面上的落叶,那叶子枯黄没有生命力,却粘在他的脚上怎么甩都甩不出去,他低下长身,用指尖弹开那不舒适的粘腻感。
待他再起身的时,面前的那抹黄,已经不见了。
许是又不走寻常路,转进了哪条小路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