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棠多不相识,呈上贺礼后,便立在一旁,悄然听着左右声音,努力辨记着满院之人。忽闻身旁一个身着嫣红蹙金锦霞纹蜀锦棉襦的女子,朝着她轻嗤了一声:“就送些药材,这么寒酸的礼,也好意思拿出手?”一凛清冽从云海棠的眸中闪过,换作从前,早就将她撂身在地了。幸好方才已知晓,说话那人是兵部尚书郭齐瑞府上的千金郭钰。郭尚书与阿爹既为同僚,亦为掣肘,云海棠压着自己冷静行事。受众人拥趸的梁老夫人,弥勒般地嘴角上扬,仿佛没听见郭钰的嗔怪,上前一步,拉起云海棠的手,只暖暖问道:“你家江老太太身体可好?”
窦径踪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口气憋着却说不出来。
云海棠不想听,也不在乎,好似他所有的话,她都已经听得够够的了。
看着他喘鸣不止,她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间放下了从前恍如隔世的恩怨过往,那提灯等他回府的每一晚,那将菜肴守凉的每一餐,就像镜中月、水中花,变得不再真切。
原来,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连恨也恨不起来。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住过心里,如今走了,也留不下一点痕迹。
她心里想笑,上一世的自己竟将整颗心拴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一世,她只要与此人再无瓜葛。
墙边春枝摇摆,荫浅蔓藤牵绕,缝隙处投下几缕银光,恍得少女的脸庞如梦如幻。
她伸出纤长手指,摸着坎坷的指腹,却看不出一丝疼痛的表情。
少女淡淡地说:“窦径踪,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了。无论从前怎样,今日,我以过客之名,祝你前程似锦,从此天高云阔,我们两不相欠,各生欢喜。”
这番话,她不管这个刚刚才一面之缘的他,听了是不是会茫然,她只想把一切说清楚,算作对上一世的交代,而后过好自己的人生。
少女转身走了,没有分毫犹豫,留下窦径踪更加急迫的喘息声。
这条长街很长很长,长到她衣袂留下的最后一丝影子,滑过他的手,用了那么久……
云海棠去江氏药铺取回了寿礼,一并带回了江府的来信。
信上说,老太太过了初五,已从兖州出发,路上不敢太颠簸,大约十五能到。
上一世,江老太太寿终正寝是在这一年的隆冬,云海棠战败回京前的一个月,与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族人说,因常年调理养身,江老太太走的时候很是平静,没有受病苦半点折磨。
临终前,她似是回光返照,整个人清醒无比,对身后之事一一交代。
她说:“我走了,并无遗憾,唯有一件,愧对海棠……可是,人生这么长呐,谁又知道,哪条路该怎么选,才会无怨无悔呢?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翠喜将寿礼整理妥当,瞧见小姐又坐在窗前拢着袖子发呆。
今日,她便已这样痴痴地发呆数回了。
云海棠翦水双瞳略过窗棂,一阵微风不经意间轻抚了进来。
她不知道外祖母临终带走的是什么事,但如今,那些被忽略的过往,就像新生了藤的枝,一点一滴在心头蜿蜒开来。
“小姐,太傅府的晚宴你去吗?”翠喜找了个话题,将出神的小姐唤回来。
“阿爹在宫里怕没那么早回来,我自个儿去吧。”云海棠知道,每回战后归京,云怀远都要先去兵部上缴帅印,虽然战报早就送达,但亲上战场的人是阿爹,兵部那些纸上谈兵的人,总会攀着他问些具体情况。
阿爹只身一人,又要面对朝堂,又要照顾家眷,如今的云海棠只想帮他多分担一些。
太傅府后院,红绸结彩,官中女眷悉数拜见今日的寿星,太傅母亲梁老夫人。
云海棠多不相识,呈上贺礼后,便立在一旁,悄然听着左右声音,努力辨记着满院之人。
忽闻身旁一个身着嫣红蹙金锦霞纹蜀锦棉襦的女子,朝着她轻嗤了一声:“就送些药材,这么寒酸的礼,也好意思拿出手?”
一凛清冽从云海棠的眸中闪过,换作从前,早就将她撂身在地了。
幸好方才已知晓,说话那人是兵部尚书郭齐瑞府上的千金郭钰。
郭尚书与阿爹既为同僚,亦为掣肘,云海棠压着自己冷静行事。
受众人拥趸的梁老夫人,弥勒般地嘴角上扬,仿佛没听见郭钰的嗔怪,上前一步,拉起云海棠的手,只暖暖问道:“你家江老太太身体可好?”
云海棠上辈子没能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被眼前面色和蔼的老妇一问,无尽思念涌上心间,眼底蓦地湿了一层。
梁老夫人以为她是被郭钰说得心里委屈,又一把拉上郭家嫡女的手,笑眼吟吟地轻嗤道:“你虽跟了个不打仗的爹,倒不如云姑娘随她娘懂得多,这可是北疆的人参和灵芝,除了北玄王那儿有,咱们这儿的都不是这种,真真稀世珍贵得很,便是银子再多也寻不到的。”
“呦,是北玄王那儿的呀!”
经梁老夫人这一介绍,几位诰命在身的夫人围了上来,纷纷观赏着云海棠送来的贺礼。
她们在乎的当然不是什么珍贵药材,而是听到了北玄王三个字。
听说北玄王年轻的时候英俊帅气,就连宫妃都有人对其心怀不轨。
咸平帝虽然心存不满,却也找不出实在的把柄,反而因此事把最宠爱的德妃气到出家。且北玄王驻守北疆数十载,手握重兵,一直捍疆域牢固,保江山太平,咸平帝为国之社稷,也只好隐忍作罢。
不过众人听闻,北玄王那个养子却生得和他一个模样,如今已过弱冠,尚未嫁娶,听说和他老子一样,浪荡不羁,难以落根。
云海棠还隐隐听身旁人道,北玄世子已然进京,今日便有人在京中的青楼里,看见他光顾的身影。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云海棠暗自撇了撇嘴,对阿爹以外的男人很是失望,先是窦径踪,后是北玄世子,无论什么身份,都逃不了艳香恶俗。
说到青楼,有人小声提到了倩影阁今日出了个新花魁的消息,云海棠连忙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郭钰听到周围夫人们对云海棠送来贺礼的称赞,立马转了话头,依在梁老夫人膝下,娇腻起来:“是呢,云将军定是愿老夫人您萱草春长,松鹤延年。”
只太傅府上这老少间的一来一往,云海棠便觉得,闺中较量靠的都是背后朝中的势力,并不比战场上的一枪一戟轻松些,这九个月自己要补漏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前来贺寿的女眷众多,等宴之前,府上丫鬟领着各府的小姐、夫人们在园中赏花消磨。
春序正启,草木蒙青。
云海棠走路比寻常女子要快,不一会儿便逛完了园子,离了所有人,倚在一处石凳上休息,忽见一株石生黄堇长得喜人。
上辈子,她每日便是伴着母亲留下的那些药书入眠的,即便在军营中,也从未停歇,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刚采摘下嫩黄的一株药草,尚未揣入怀里,云海棠猛地被人一掌捂住了嘴,拉进身旁的假山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