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没有了。”叶导唯唯诺诺,“只差最后一个骑马的镜头,也不需要什么难度,就是骑马在古镇跑一圈,让灯光配合就行了。”“你们先拍,拍完再谈。”司元洲坐在一边。他开始思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如何让司若尘得偿所愿的同时,消除安全隐患。他思考了不少方案,首先排除一些比较强硬的。最后想到,既然司若尘什么都想试试,不如让他去做一些安全又消耗精力的事?而且不能是表面安全,实际上有隐患的事。比如今
“他在上面待了多久?”司元洲问。
“没多久, 若尘拍视频很快的,基本上都是一遍过,哪怕要再来一遍, 也是为了补拍一些其他角度的镜头。”严启航顿觉不妙,努力解释。
舅舅好像又生气了,但他并不担心。若尘已经进化了, 好几次他都觉得他们会吵起来,最后都无声平息了。
安全上, 严启航也不是很担心。
每次叶导送司若尘上去之前,都会让那个两百多斤的场务试验一下, 确保威亚的钢绳很结实。
明明看起来很好玩很轻松也很安全, 做了很多保护措施, 就算断裂也绝不会出事, 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场务总是脸色发白, 升到半空还会瑟瑟发抖。
“若尘你对着镜头把斗笠摘下来,然后回旋着丢出来, 多用点力, 就像发现一个人在偷看你,然后你用斗笠把他解决……”
叶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过,不管他说什么,司若尘都能迅速领会,并表现出翻倍的效果。
司若尘了然,比了个ok的手势。
镜头中原本正在眺望远处的人忽然转头,眼神锁定镜头所在的方向, 骤然凌厉起来。
他抬手摘下头上的斗笠,随手一掷——
斗笠飞速回旋, 携着风雷般的肃杀之气,破空而来。
让人疑心它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竹制斗笠,而不是铁制环刃这类杀器。
守在镜头前的摄像师明知道自己不会被怎么样,看见飞速袭来的斗笠,仍然本能生出惧意,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
想到工资、想到拍完后的收入。
他双脚死死扎在原地。
最终,斗笠落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他的眼神特写拍下来了吗?”
叶导迫不及待问。
“拍下来了、斗笠特写也拍下来了。”
摄像师有点恍惚,心神震动,一时不能平复。
“好。”叶导赞叹,他举着喇叭喊:
“若尘差不多可以准备下来了。”
司若尘举起那块令牌晃了晃,向叶导示意。
“举个令牌是想做什么?”叶导在下面思索。
司若尘只是觉得这块令牌,很适合挂在摘星楼最高的檐角上,他想试试,于是就这么做了。
风吹过的时候,令牌和铜铃相击,声音清脆,让人心中安宁。
虽然按照叶导的说法,这块令牌名字是“古镇通行令”,实际上它只是叶导在古镇地摊上买的祈福木牌,看不出具体年代,正面写着平安喜乐,反面写着诸事称心。
这边有个习俗,去庙宇塔楼的时候,在附近挂上祈福木牌,未来就会一片顺遂,所以这样的祈福木牌,在本地颇为畅销。
“这个可以!拍了没有?”叶导拍掌而笑。
对这位大盗来说,偷块令牌不是为了留在身上,也不是为了去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仅仅是想挂在这座楼上,多正常啊。
“拍了。”摄影师又给被风吹动的令牌拍了几个特写,还有司若尘去取令牌的手。
十指修长,指骨分明,黑色衣袖和绑带衬的那双手愈发白皙,在月光照耀下,清润如玉。
司若尘想把木牌摘下来,然而风吹了几次,每次都恰好让木牌从他手中溜走。
木牌与摘星楼似乎是同一种木材,木牌挂上去后毫无违和感,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司若尘再次尝试去摘,仍然没有成功。
以他的准头,摘不下一块亲手挂上去的木牌,实在荒谬。
“它想留着就让它留着嘛,什么时候刮大风,说不定就把它吹下来了。”
叶导对于这种有些神异的事向来敬而远之。
本来就是一块祈福的木牌,挂上去又没破坏木楼的整体结构,就像是本来就长那儿一样,留着也行,是个好兆头。
司若尘从摘星楼上下来,侧身看了一眼,木牌静静挂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安宁。
摘星楼就如同它的名字,真正站在摘星楼顶,会觉得月亮星星都很近,有种抬手可摘的感觉。
等司若尘从威亚上下来,解开腰际的钢绳锁扣,听到冰冷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上面好玩吗?”
司若尘想了想:“夜景好看,视野也好。”
转头见司元洲面无表情,气压很低,可能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便问:“你想上去吗?我可以带你一起……”
“谁让你上去的?”
司元洲看着浑然不觉危险的司若尘,觉得自己迟早要备上一瓶速效救心丸。
“我自己。”司若尘还想再上去一次。
因为没有多少内力,他自己上去有些麻烦,威亚就很方便,只需要吊高一点就行了。
司元洲索性不理会他,看向叶导:“叶导,记着你发给我的第二版剧本,里面没说要上摘星楼。”
“是,但是拍摄过程难免有些改动,如果有了更精彩的灵感,事急从权,我就直接上了。”
“拍出来的效果真的很好,剪出来绝对不会比那些热映的电影片段差,我敢肯定这次的宣传视频一定会有巨大的热度。”叶导语气十分亢奋。
“摘星楼高23m,你知道他在楼顶有多危险吗?”司元洲不太在乎拍摄效果,他只在乎司若尘的安危。
他终于发现,司若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仿佛根本没有安全意识。
玩心也很重,明明拍完了,还在楼顶够那块令牌,反反复复,十分投入。
“司总,我们反复排除过危险因素,无论怎么样,拍摄过程都不会出现这种意外的。”
“威亚的承重大概在300公斤以上,钢绳是全新的,我们一寸寸反复检查过。每次开始之前都会让场务试一试,试的过程中也做了安全防护,最大限度避免了意外发生……”
叶导求生欲上线,疯狂解释。他之前只担心司若尘会不会恐高,忽略了危险问题。
“真的,司总,安全问题绝对是我们最担心的,也是最看重的,如果对威亚不放心,现在把我吊起来甩上几圈都可以……”
“我是他的父亲,在他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你应该通知我,而不是任由他自行决定。”
“如果你告诉我,他要吊威亚,吊到23米高,我会做更周全的准备,彻底杜绝危险。”
“意外如果能在发生之前被预测到,那就不叫意外了。”
“我体谅你作为导演对艺术的追求,请你体谅我作为父亲对孩子生命安全的看重。”
“他现在还没有成年,你们没有和我沟通,就让他自己上去了。”
司元洲不仅为这次的事生气,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忧。司若尘的生命意识实在太淡薄了,对别人的命倒很看重,对他自己的生命缺乏敬畏。
正常人被钢绳吊在二十多米的半空,多少都会有些紧张,他却只想着好玩,一点恐惧感都没有,再放任下去,他迟早会出事!
即使每次他去做这些危险的事都有安全保障,也不能真正保证他每一次都平安无事。
但凡有一次意外……司元洲无法接受。
“司总,这个事真的怪我,怪我没有和你沟通,我当时状态太投入了,没想起这一茬。”
“等我拍完,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剩最后一个镜头了……”叶导被说得抬不起头,但他真不想让精心拍好的镜头断在临门一脚的时刻。
周围一片寂静,气氛无比沉凝。
司若尘解释道:“是我提出要演大盗,原来叶导没想过要上摘星楼拍摄,也是我提议的。”
司元洲望着他:“为什么?”
他虽然知道司若尘一向爱玩,但以往逃课出去是为了打游戏,为了玩剧本杀,甚至去钓鱼、爬山、打球,去露营、野餐,去酒吧……
不知不觉,他的活动范围猛然冲向危险边缘,拉都拉不回来。
司若尘如实道:“我想上摘星楼。”
虽然这座千年古建筑已经被修复好,但为了保护古建筑不被损坏,摘星楼一楼的楼梯已经被拆除,上面并不对外开放。
古镇很漂亮,摘星楼应该是视野最好的地方,这里很适合赏月,今晚月色很好。他想上来,就上来了。
司元洲心中一梗,司若尘太理直气壮,姿态又很自然,竟让他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摘星楼那么好看,想上去很正常啊。”
“人家只是想去摘星楼顶看一看而已,让他看看怎么了,又不犯法,发那么大火,也不怕吓着孩子……”
“就是啊……”
不知道人群中谁在小声说话。
竟然还站在司若尘这一边。
司元洲更气了,不是你们的孩子,所以你们不生气。谁看到自家孩子在高空跳来跳去,都会担心,更不必说,一问清楚,他就是自己想上去玩,更生气了。
心梗,现在就是非常心梗。
“谢谢你关心我。”司若尘想了想,向他道谢。虽然他觉得自己很安全。
“……”一时间,司元洲只觉得十分无力。
他需要的不是这句话,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应该得到什么答案。
“今天还有吊威亚的镜头吗?”司元洲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问叶导。
“没有了没有了。”叶导唯唯诺诺,“只差最后一个骑马的镜头,也不需要什么难度,就是骑马在古镇跑一圈,让灯光配合就行了。”
“你们先拍,拍完再谈。”司元洲坐在一边。
他开始思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如何让司若尘得偿所愿的同时,消除安全隐患。
他思考了不少方案,首先排除一些比较强硬的。最后想到,既然司若尘什么都想试试,不如让他去做一些安全又消耗精力的事?
而且不能是表面安全,实际上有隐患的事。比如今天这种情况……司元洲永远都不会提议让司若尘参与视频拍摄了。
“舅舅,其实他知道安全才上去的,而且摘星楼拍出来的效果确实是最好的。”
“他真不是故意找刺激。”
严启航小声试探。
好久没看到舅舅发这么大火了。虽然威亚是很高,但在摘星楼顶摘斗笠,实在太酷了。
“是,我知道这一点。”
“但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希望他喜欢极限运动。”
“我很担心。”司元洲有时开明,有时纵容,也有不能接受的点。
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有意外发生,死亡时刻侵袭,但喜欢极限运动的人绝对是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批。
“……”严启航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显然,司元洲的希望,很可能和司若尘的意向截然相反。他两边都想站,挺纠结的。
“舅舅想开点吧,今天只是拍视频而已,以后这种事又不会经常发生。”
“其实他也很喜欢刷题啊,要不你多找点题给他刷吧,不要这么悲观,总往不好的地方想。”严启航只好转移司元洲的注意力。
“我觉得他就是想挑战一些有难度的事,普通活动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你给他找点难度更高的竞赛题,那种一看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学题,全拿去给他做,再多请几个老师教他。”
严启航想,这样不就劝好了舅舅,又保护了弟弟吗?真是两全其美。要是司若尘不喜欢做题,那就不做呗,也没人会按头逼着他学。
“你说得对。”司元洲若有所思。
周身凝结的怒气渐渐平静下来。
绍修明站得不远,对话听了全程,心中对司家的警觉性再次提升。
绍修明原本以为严启航是司家几人里最简单的一个,有点心思,但很好看懂。
现在看来,严启航也藏着坏。
数学竞赛题,真是神来之笔。
司元洲觉得严启航的建议很可取,哪怕数学不行,还有物理、生物、化学……总会有他感兴趣的。
实在没有兴趣,这么多题也能让司若尘安分一段时间了。
司元洲远远看着古镇街道里疾驰的黑马,还有随着黑马前行,街道两侧亮起的灯。
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后来汇成一片灯海。
司若尘重新换上玄色飞鱼服,轻松驾驭奔行的高大骏马,甚至在合适的时候,从背后取了弓,直接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射向远处。
“……”司元洲看着他在马上,因为射箭松开手中的缰绳,熟悉的心梗感传来。
“酷啊真酷。”严启航看得目不转睛。
司元洲沉默,只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回去就给他们请奥数老师,严启航那一份也安排上,不能厚此薄彼。
严启航打了个寒战,茫然地挠了挠头。
“晚上降温了?不能吧。”
绍修明默默离他们远了一点,忽然觉得跟着长生也不错,至少……算了……
忽然觉得他家里挺好的,家人都很好相处。舅舅坐着轮椅,开始看史铁生的书,一切都很和谐。
*
一开始由于电路控制问题,灯光和马前行的速度不是很契合,调整两次后,叶导终于拍出了满意的效果。
除了正常机位之外,还有无人机航拍,从上方将小镇的夜景尽情收入镜头中。
“到现在为止,咱们的拍摄任务就完成了,后面的事交给剪辑。”
“大家辛苦了,感谢!今天我请客,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叶导鞠躬之后,让人带剩下的工作人员去吃饭,他来找司元洲道歉,并处理威亚问题。
因为拍得太投入,他渐渐跟着司若尘的建议走,忽视了司若尘是个未成年,拍摄危险镜头要征询家长的意见,这一点确实是他疏忽了。
“我不为难你,但有件事需要你解决。”
司元洲现在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您说。”叶导有点紧张。
司元洲只提了一个细节:“他挂了一块令牌在摘星楼上,这件事我不希望未来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借口。”
“不管你们是把令牌取下来,还是现在就开始压消息,我不希望它影响到我的孩子。他试图去摘过,但没有摘下来。”
“好,这一点司总可以放心。”叶导点头,“我回头就去问问大师,当时是有些奇怪。”
“什么大师,厉害吗?”司元洲忽然问。
“司总,您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叶导诧异。
“我想求一道平安符……不,两道,多求几道也行,费用不是问题,最好有效。”司元洲以前从不相信玄学,更不相信所谓的大师。
“好的好的,有这方面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您。”叶导也知道相关消息,司总从不求神拜佛,现在也有了例外,他忽然有些感慨。
*
回家的路上,严启航一路沉默。
他有些愧疚,明天司若尘看到突如其来的奥数老师,或者难度爆表的竞赛题,不会生气吧?
“怎么了?”
司若尘觉得严启航眼神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