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这样,董安澜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电话里隐约传来枪炮声,让这深夜的气氛变得死寂沉沉。“战歌临上战场之前,托付我们照顾好如烟,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话说到这里,董安澜没有继续。可已经给出了答案。谷月婷手中的话筒梦然落在地上,她的嘴唇在颤抖,仿佛当年孕育过儿子的小腹也在一阵阵撕扯疼痛。即使她早已做好儿子牺牲的准备,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依然无法承受,依然痛到想要追随儿子而去!可是她不能倒下!因为在听到这个噩耗时,郁如烟已经无力晕倒,像是脆弱的花儿一样,生生被人折断了。
八月二号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与难熬。
郁如烟中午时分缠着老太太给前线打了电话,得知董战歌一切都安好。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专程问接线员,董战歌是否上了前线。
接线员答道:“董副营长今日未上前线,目前与其他同志在营区洗漱收拾,一切安好!”
明明这个答案足以让郁如烟安心,可她还是有种道不出的恐慌。
就那么守在电话前,郁如烟昏昏沉沉睡着了。
“烟儿!”
她看到郁长风冲着她笑,满身的血迹,慈爱又温柔。
在郁长风清澈的眼睛里,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扎着羊角辫,一脸稚嫩。
“烟儿,乖啊!”
不再是之前那种淡如水的交情,此时的郁长风伸手抱起了幼小的郁如烟。
脑海里的记忆有些杂乱,时空也在这一瞬间扭曲。
他们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新的时空,他们父女二人以这样一种形式相认了。
“爸爸!”
女孩的声音稚嫩又清脆,带着重逢的喜悦。
这一刻,郁如烟确定自己回到了上一世的童年时代。
这声“爸爸”让郁长风满心喜悦。
他“哎”了声,摸了摸这张酷似自己的脸,说道:“如烟,对不起,爸爸不能陪着你长大,让你吃了很多苦!”
“我不怕苦!”
小小的女孩摇着头,眼底满是璀璨星光。
“小朋友都骂我是没爹的野孩子,可我知道我有爸爸,每一个小孩都有爸爸的,下次他们再骂我,我就告诉他们,我爸爸回来了!”
郁长风微微笑着点头,说道:“爸爸一直都守在烟儿身边,烟儿在哪里,爸爸就在哪里,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爸爸就满足你什么,你喜欢什么,爸爸就给你留下什么!”
小女孩儿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让爸爸一直陪着我!”
“对不起啊,烟儿,爸爸没法子陪着你了!”
郁长风叹息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血窟窿。
看到鲜血,小女孩大惊失色喊道:“爸爸,你怎么流血了?我带你去医院,医生给你打一针,你就好了!”
小女孩软软的手抓握住郁长风粗糙的手指,是父亲牵着女儿的幸福。
“如烟,爸爸做到了答应你的事,你爱的人,爸爸替你守住了!”
一阵风吹来,郁长风的身体似乎变得透明。
他往后退着,与自己的女儿越来越远。
“烟儿,不要悲伤与难过,你要记住,爸爸永远爱你,爸爸永远陪着你!”
“爸!”
猛然之间,郁如烟自睡梦中惊醒,窗外还一片漆黑,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她一声尖锐的呼喊,让谷月婷和彭冬香也闻声赶了出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是梦到郁金生那混账欺负你了吗?”
谷月婷抱紧浑身湿漉漉、满脸泪水的郁如烟,心疼坏了。
那个梦……
郁长风浑身浴血,他说他守住了她爱的人!
发生了什么?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求求你给爸打个电话,你问问他,战歌是否还安好!”
原本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董安澜拨打电话是不合适的,可看到几乎失控的郁如烟,谷月婷还是心软了。
她拨通了前线的电话,一番周转,竟与董安澜通上了话。
“不是我想你,而是如烟惦记着董战歌,方便的话,让战歌与如烟说几句吧!”
谷月婷嘴角还带着笑,神情恬淡,还用眼神安慰着郁如烟。
然而电话那边的董安澜却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片刻,谷月婷嘴角的笑容淡了。
“发生什么事了?董战歌负伤了吗?人还活着吗?”
当了许多年的军属,谷月婷早已没了什么期待,唯一的要求就是人活着,哪怕缺胳膊少腿,只要人还活着。
可就算这样,董安澜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电话里隐约传来枪炮声,让这深夜的气氛变得死寂沉沉。
“战歌临上战场之前,托付我们照顾好如烟,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
话说到这里,董安澜没有继续。
可已经给出了答案。
谷月婷手中的话筒梦然落在地上,她的嘴唇在颤抖,仿佛当年孕育过儿子的小腹也在一阵阵撕扯疼痛。
即使她早已做好儿子牺牲的准备,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依然无法承受,依然痛到想要追随儿子而去!
可是她不能倒下!
因为在听到这个噩耗时,郁如烟已经无力晕倒,像是脆弱的花儿一样,生生被人折断了。
此时此刻,在没有男人只有女人的董家,年逾七十的老太太彭冬香反而最为冷静。
她虽然眼眶泛红,却没有倒下。
“月棠,你去将如烟扶到沙发上,打电话给大院卫生所,说明情况,让他们马上派人过来!”
上过战场的老太太挺直腰背,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不能倒下!咬紧牙给我死挺到底!我们还要迎接战歌回家!”
而此时,前线指挥所里,董安澜早已泪如雨下。
他是亲眼目送儿子背着炸药包奔赴176高地的,在敌人凶猛的火力覆盖下,他在望远镜里,眼睁睁看着儿子倒下。
他看到董战歌被敌人的机枪击中了右腿,他看到董战歌将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勒紧腰带继续匍匐前进,一点点逼近敌人的暗堡。
这世上最绝望与痛心的,莫过于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儿子去赴死,却什么都不能做!
敌人的机枪一阵扫射,溅起飞扬的尘土,也遮挡了董安澜的视线。
到最后,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与冲天火光,漫山遍野都是我军冲杀时的怒吼。
战友的血不能白流,他们要夺回176高地,要带牺牲在176高地上的战友们回家!
天将亮的时候,大部队终于将失去的176高地夺了回来。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176高地那面随风飘扬的红旗上时,那一刻,风起于青萍之末,旗声猎猎!
这座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山包,此刻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最高指挥官董安澜没有站在最高处庆祝胜利。
他佝偻着身躯,颤抖着手脚,像是个丢了魂的老者,在满山的残骸里无助找寻着。
在收复176高地之前,他是最高指挥官,是要坐镇指挥所的首脑中枢,哪怕天塌地陷,他也不能慌不能乱。
可现在胜利了。
他不过是个最平凡的父亲,他要找到他的儿子,他要带儿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