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城,你还是如从前一般自负骄傲,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守着神庭、把鬼新娘留在身边,又独自一人对付转轮王……长青天尊那千年的法力,恐怕已折腾得所剩无几了吧?”茗城不由悸惧。如从前一般?看来与他的那段旧情,是铁打的事实了。而且他竟对自己还这般了如指掌:“胤昭君既然早已洞悉一切,为何还要掺和进来?莫不是,九重天连凡间之事也要亲自管一管了?”“我要的是神庭。”他目光凛冽。“他已重新转世。他如今是柳致知。”
“胤昭君有何指教?”茗城未看他,将目光转到残败的莲叶上。
“你怕我?”胤昭冷淡的眸色中添了些玩味。
“胤昭君花事繁多,我还是避着点好。”
“你对我的态度,仿佛也只比过街的老鼠好一点。不对,我可能还比不上那只老鼠——上神为何会对我有如此大的偏见?仅仅是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
依然未看他。却不想,他竟忽然起身,朝着她径直逼来,迫使她不得不快退几步,直至靠到柱子上再退无可退、将手掌阻在他胸前才停止。茗城慌忙抬头,他眸中玩味仍未消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听闻圣女做普世圣人,有如天神降临,你也曾道我自己此生只愿孑然逍遥,怎么如今见到我却如此惊慌失措,莫非此心已落入红尘了?”胤昭笑意愈浓,目光在她的眉眼与朱唇间游荡。
“胤昭君误会了。你身份尊贵无比,我只怕在你面前晃得太久,会碍眼。”
“我与你同为凡人之躯,亦是这众生之一,何来身份尊贵之说?”胤昭俯向茗城耳畔,目光落向远处的云时,“你与你那位师弟,感情着实深厚。”
“云时是我的师弟,我们感情深厚有错么?”她微不可察地向一旁躲了躲,却被他抬起的手臂拦截在自己怀中。
“感情再深厚,也要记住分寸。”他的气息很暖,声音却极冷。
“说到分寸……”她转看他时,一双清眸对上他的,目光犀利袭人,“胤昭君觉得自己这分寸把握得对么?”
胤昭没有回身,但他也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似是已快将她搂在怀中,而他只需再向前靠近几寸,便能碰到他无比渴望的那对唇瓣。但最终,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拧紧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压制住那股冲动。
“那你说……我若直接冲入那半胧溪月中,会不会有些什么收获?”
茗城蛾眉微颦。
他的发丝随风荡在她面前。如画的容颜,沉默时温润如珩,开口时唇红齿白,若火焰起舞。尤其是那对栗色明眸,精光熠熠,似浩夜星河、似清澈湖水,浩瀚、幽远又摄人。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短短数日,便能被这风西城万千女子倾慕,正是因这皮相之下的从容自如。
还有那对连看狗都深情的眸子。
茗城向旁处快速闪了出去,退离他两步远,脸上是久未散去的惶恐余悸。
这副容颜,还有这个声音,她仿佛很熟悉。
胤昭这才挺回身躯,似笑非笑。他微不可察地舔了舔嘴角,忽又一顿,喉结一滚,视线快速转向半胧溪月之处:“魔界与冥界都已知晓鬼新娘的栖身之处,你认为你还能藏她多久?”
茗城未说话,她只觉思绪混乱,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还有神庭。若未来他们都奔向芳庭书院,那鬼新娘的踪迹,迟早会被发现。到那时候,你有多少分身可以抵御?”他慢慢坐回桌旁,倒了一杯茶。
“茗城,你还是如从前一般自负骄傲,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守着神庭、把鬼新娘留在身边,又独自一人对付转轮王……长青天尊那千年的法力,恐怕已折腾得所剩无几了吧?”
茗城不由悸惧。
如从前一般?
看来与他的那段旧情,是铁打的事实了。
而且他竟对自己还这般了如指掌:“胤昭君既然早已洞悉一切,为何还要掺和进来?莫不是,九重天连凡间之事也要亲自管一管了?”
“我要的是神庭。”他目光凛冽。
“他已重新转世。他如今是柳致知。”
“转世又如何?他总会归位的。”
茗城顿了顿,看着他欣然饮茶:“你们要如何对付他?”
胤昭有些轻松又解气地舒展眉头,哼笑道:“挫骨扬灰,然后……在无间地狱为他寻个好位置。”
茗城不禁黯然。她虽知晓九重天与神庭的那些恩怨,可如今面前这个是柳致知,他没有做错什么,却要遭受灭顶之灾。
而始终紧盯她脸色的胤昭,却一失之前的愉悦,停下了饮茶的动作。
“感谢胤昭君的提前相告,告辞。”转身欲去。
“怎么,旧情难忘……你心疼他了?”胤昭心有不甘,急切问。
“旧情?”
她抬头望了望橙红的晚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数万年,整个五界都在传,茗城上神与魔王神庭,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
翌日的小雨淅淅沥沥。
秋水堂的课业才结束,学生们纷纷撑伞离去,只剩下茗城与云时仍在低声交谈,角落里奋笔疾书的胤昭,以及收拾书籍的柳致知。
茗城一边听着云时讲这几日风西城里的新见闻,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件事。
这胤昭一再挑衅自己,莫不是因为神庭?
她望了一眼即将走近的柳致知,没忍住叹了口气。
所以,自己百年前是忽然瞧上了这个人,而后又被胤昭瞧上,所以三方相互爱而不得,便打得两败俱伤,神庭的修为被她封在了无相玄冰中,胤昭又将她的记忆给封了?
她不禁摇了摇头。自己再荒唐,也不会用毕生修为去跟神庭同归于尽吧?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能让她在与神庭反目数万年后,忽然爱上他?
“你怎么了?”云时见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以为是吃腻了桂花糕,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你看起来像是要吐。”
她确实有些想吐:“没事,可能是为情所困,太难受了吧!”
门外一名冒冒失失的学生冲了进来,打破宁静:“柳先生!”
“什么事?”
“门外一位自称是城西卞家的老爷求见圣女……”
茗城抬头。这风西城内她并无熟人,仔细想来,八成是那位纳妾未成、反而被鬼新娘捉了去的倒霉公子家:“我这便过去。”
她向柳致知点头致意,又拍拍云时的手臂以示安抚后,独自撑伞而去。
胤昭持笔思忖少顷,继续埋头疾书。
柳致知看着讲堂中仅剩的二人,不知所措地干笑一声,也匆忙跑到雨中。
此刻的堂中只剩云时与胤昭。
云时回身,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你要在这书院待到何时?”
胤昭并未理会:“这与你无关。”
“你频频出现在她面前,这便与我有关!”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湿冷的空气又阴寒了几分:“怎么,你心悦于她?”
“心悦于她……”云时挑着眉毛,杏眸越发精亮,“胤昭,这世间,有许多情感不需涉及男女情爱。我欣赏她、拜服她,所以愿意护她左右,保她周全,而不是——”他拉紧眉头,向前一步:“如你那般,打着爱的幌子,欺骗她、伤害她、毁灭她!”
“我不知九重天如今又有什么打算,派你接近她还有何目的,但是我想请你,可不可以念着哪怕一丝丝的旧情,放过她,她已经没有什么能经得起你的折腾了。”
“我没想过要伤害她。”胤昭垂眸,眼底尽是晦暗。他将手收回桌下,忍不住死死攥紧,连同整个手臂都颤抖起来。
“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再抬头时漠然看着云时离去的背影,手指无力摊开,他忽然觉得那些前尘仿佛早已散尽。
从此音尘各悄然。
这便是她想要的么?
......
茗城来到书院门外,屋檐下是皱纹罗布、银发斑驳的花甲老翁。卞家的老爷由仆从搀扶着颤颤巍巍上前。
她微微揖手。
卞老爷也点头回应,而后使了个眼色,仆从将手中之物递上来。
她接过并打开那银色绸绢,当中是一只白玉锦盒,即便在阴雨天之下,锦盒依然洁白生芒。
“此乃昆仑山的玉淑果。”卞老爷长咳两声,仆从为他拍了拍背后,又缓慢道,“是三十多年前,我所救下的一位仙人所赠。因这玉果只能以仙法采集,触之即散,所以多年来一直收藏于这白玉锦盒之中。”
“我知晓圣女是修行之人,而这玉果乃是仙果,服下一颗便能增进十年修为,对圣女最是有用。”
“卞老爷,这玉果对于普通凡人而言,虽不能增进修为,却亦可强健身体、延年益寿。如今为何要将它送给我?”
“因为我想求你,帮我救我儿子……”卞老爷泪水纵横,欲行跪礼,被茗城快速拦了起来。
老来得子之心,更加急切。
“卞老爷不必如此。即便没有玉果,我也会到府上相助。”见他眉眼舒展,茗城松了口气,“事不宜迟,请引路吧!”
茗城随仆从上了马车,一路被带到卞府。
这卞府宅邸虽不及芳庭书院那般屋舍繁多,却依是错综复杂。婢女将她引到一间屋子前,欠身行礼后便匆忙离去。
她轻轻推开房门,房间内一片黑暗死寂。她脚步落入的瞬间,角落里传出一阵匆乱的沙沙声,继而是一个男子颤抖的乞求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