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胡闹!”南风带着微嗔走来,坐到云时的椅子上,拿起桌上银白的折扇,“天玺虽有疗愈之力,却也不会一直纵容你肆无忌惮地折腾自己!”“什么意思?”白玉尘顿失花容,来回看着南风与茗城。房间里,是短暂的沉默,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自远而近、又由近向远的脚步声。茗城垂眸看了看腰间的天玺,摩挲着晶莹剔透的器身,微微沉思。自她失了法力以来,催动天玺确实一次比一次吃力。想想也真是可笑,这对百年之前的她而言,却不过是挥挥手罢了!
“听说芳庭书院最近又闹鬼了!”
“真的么?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太吓人了!”
房间内是一片死寂,静到连门外闲聊时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南风负手站在窗边,望向初入夜幕的街市。此刻才不过酉时,这风西城的街上便却已没了人迹,冷清得如同荒郊野外。
云时与白玉尘守在床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茗城疗伤。
遁形的天玺微光绵绵,悬于盘坐榻上的茗城面前。光晕向她轻柔缓去,丝絮般抚过臂膀、脸庞和身前身后数不清的伤痕。
大约是过去有一个时辰之久,那些伤痕才终于在微光轻抚中,慢慢愈合消失。茗城睁开眼,天玺光晕堪堪散去,轻轻落入她手中。
白玉尘迫不及待地坐到她身侧,小心翼翼查看她衣服上的每一处破损,想打开仔细瞧瞧,却又不敢触碰,灵动明亮的凤眸逐渐泛红,泫然欲泣的娇面艳如桃花。
这便是茗城五百年升仙历劫时所救的那只白狐,白泽与青丘九尾狐之后。
“还……疼么……”
白玉尘的眼泪垂落如珠,砸在茗城初愈的肌肤上,绽放如花。她吓得又是一激灵,赶紧俯身拭去那些泪水,却哭得越发凶猛起来。
茗城宠溺地将白玉尘拥入怀中,轻抚其肩膀:“不必担心,我已无碍了。”
又扬起长袖将胳膊展露出来,如往昔的冰肌玉骨,吹弹可破。
白玉尘仍是不敢碰,啜泣着擦净一脸泪痕,撅着嘴不说话,仿佛她才是那个负伤之人。
“对不起……我不该偷懒……让你独自出去……”云时懊悔地垂着头,茫然无措。
茗城噙笑,细声安慰:“我不是好好的么?不过受了些皮肉苦罢了!”
云时别过头去,隐约有些哽咽。久悬的心虽是放下了,却还是冲出门,重重跑开。
“真是胡闹!”南风带着微嗔走来,坐到云时的椅子上,拿起桌上银白的折扇,“天玺虽有疗愈之力,却也不会一直纵容你肆无忌惮地折腾自己!”
“什么意思?”白玉尘顿失花容,来回看着南风与茗城。
房间里,是短暂的沉默,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自远而近、又由近向远的脚步声。
茗城垂眸看了看腰间的天玺,摩挲着晶莹剔透的器身,微微沉思。
自她失了法力以来,催动天玺确实一次比一次吃力。想想也真是可笑,这对百年之前的她而言,却不过是挥挥手罢了!
也偏偏,这蛛丝对她的伤害,要远高出旁人许多,所留下的伤痛亦是任何人的术法都无法医治的。
唯有天玺。
“别听师兄吓唬你!”茗城转而伸手抚去白玉尘眼角的残泪。
“那你倒是说说,那蜘蛛精为何要追着你不放?”白玉尘有些气恼,“还有那蛛丝——她明明道行不高,却能伤你至此,定是从魔界得了什么至邪之术!”
白玉尘的追问,令她想起一段陈年旧事。那本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此刻想来,她却只觉惭愧,若非当年太过自以为是,也不会留下如此祸端:“神庭的帝台春,正是以蛛丝为引所练就。”
遥想二百年前,为救下一名即将成为祭品的蜘蛛精幼女,她曾只身闯入魔界。
只是,当她到时,却为时已晚,那女孩早已被取尽了血,并身中妖毒,命在旦夕。
盛怒之下,她当着神庭面,顷刻便灭了数百魔兵,并将女孩从祭台上救下。沮丧痛心之际,忽闻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孩发出稚嫩的声音,恳求她让自己再见母亲一面。
正是这一瞬的恻隐之心,令她遭到女孩暗算,被其手上利刃刺破胸口,负伤至深。可蜘蛛精却救女心切,顾不上神庭依然在侧,跪地便求她放过女儿。
眼见女孩已凶相毕露、心智尽失,再无转圜余地,茗城终是一狠心,在神庭发怒前,先一步收了女孩元灵,并将蜘蛛精驱离魔界。
“蛛丝为引,便可瞬间杀死五界所有生灵。神庭那一魄中,已存此法,所以于我而言,蛛丝是为天敌。”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犹记得那颗灵元腾在手心里的微弱温暖。
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聊窗外的夜景。
沉默之余,云时端着食案缓缓推门而入,房门吱呀打开,又吱呀关上。
他悄无声息地将饭菜摆放到桌上,又站在桌前愣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鼓起勇气抬头。
明亮的杏眸,毅然凝视她:“我已打听到,那芳庭书院便是在风西城北边,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你若急着去,明日一早我可以陪你,但你首先要养好身体——书院跑不了。”
“好。”茗城应得干脆利落,却没有说,自己孤身去寻书院,并非心急。
她拍了拍白玉尘的手后悠然起身,慵懒地展开双臂:“坐了几个时辰,又累又饿!”随即坐到南风身边开始狼吞虎咽。
南风撑开折扇,微风拂起碎发。他看着她面上的若无其事,和时不时调侃两句白日里所见的那位王大娘,将白玉尘引得咯咯直笑,越发忧心起来。
她游走凡间才不过数月,师父渡去的那千载修为,却已几乎耗尽,如今连催动天玺的时间也如此长,想必再不过多久,她便再也无法压制那无相玄冰,最终使得元神尽毁。
折扇骤合。
她刻意避开的话题,也是师父派他来此的目的。
......
翌日,大雨垂落如幕,雨珠砸落到黄土地面上,汇成数不尽的湍急溪流。偶有三两个路人披蓑戴笠而过,在泥泞的路面上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茗城一行四人,正围坐在客栈一楼客堂。
白玉尘一脸焦躁恼火地咬着嘴唇,时不时还会叹两口气,再趴到桌子上,顺着茗城袖角的一处线头,慢慢向外抽拉丝线,直到整个袖摆都跟着褶皱起来。
南风坐在最外侧靠近大门处,微合双眸,轻摇折扇,面色沉静地倾听堂中的细碎低语,有时还会停下摇扇的动作,平静品一口茶。
身旁的云时单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盯着茗城举杯饮茶,待茶杯空了再给她续上,一遍又一遍,重复了数十回。
茗城则坐在最内侧正对大门处,慢条斯理地饮尽一杯又一杯茶,好不惬意。
“看来又要耽搁一天了……”白玉尘耷拉着眉毛,撅嘴继续抽丝。
茗城看着手里的茶杯,谑笑道:“云时不是说了,书院跑不了!”
她将白玉尘手里的袖子扯回来,无奈白了一眼,勾起手指敲了敲其鼻尖。
“茗城!”白玉尘有些气恼,脸颊微红起来。
“这位……”说话间,茗城身旁凑来个樵夫打扮的男子,腰上挂着一把镰刀,说话时,还不断打量她,“可是传说中的圣女?”
茗城心底一沉、寒毛一立,当即放下茶杯,斩钉截铁道:“我不是。”
桌上其余三人同是一惊,目光从她身上缓缓移到樵夫身上。
樵夫疑惑地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复又转身:“姑娘真的……”
“我不是。”茗城艰难地拉开一丝干笑,语气坚定。
不知是自何时起,她的头上便多了这么个虚名。而依照云时先前的解释,是因着她闲事管得太多了。
比如从狼妖嘴边救下一只猪崽、将一个骗婚的鼠精打回原形、再比如胖揍了一个骗吃骗喝的猪妖诸如此举,不下十来回。
虽说助人的善举值得称颂,但她委实不喜欢圣女这般虚名,在她看来,这除了能让她离死更近一些,便没别的用途。
再想起自己曾被个假道士举着镰刀连追了三天三夜,只为杀她取血、炼就飞仙神药,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叹息之间,邻桌一对正在闲谈中、装扮华丽似商贾的男子闻声瞧了过来,相视片刻后,其中一人亦同样凑上来。
“这位姑娘看着……的确很像那位圣女啊!”
“我不是,你们认错了……”干笑越来越勉强,干脆拉起白玉尘的手,起身将逃。
“为何要逃?”白玉尘低声问。
“因为我不想知道更多的死法。”
说话时,她脚尖上忽地扑上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翁,所发出的哭声正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圣女啊,求求你显灵吧!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客堂内一时间嘈杂不断,人们纷纷向这处看过来,有的甚至走出座位围上近前,只为凑一凑这难得的热闹。
“这位老人家……您这跪人跪得太随意了吧?”白玉尘警觉地将茗城揽在身后,轻声道。
“圣女……你有所不知,我那泼妇般的内人……她非说我多看了隔壁张寡妇一眼,天天对我拳脚相向……这种日子……我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啊!”
几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