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说话，一语便戳中了方晚意。
她心虚地低下头，一阵嗫嚅，“你弄好了就出去吧，待会我会叫护士来拔针，自己会回去。”
其实怕的还是季司寒强硬的带她回穆家。
仿佛猜中了她内心所想，季司寒从上至下，看着方晚意的头顶，她发量很多，洗完头发常常会蓬松开，也会掉头发，发丝还会挂在他的身上。
散发着自然清淡的香气。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放心，输完了我就送你回方家，既然你想在那里住着，就住吧。”
他看到方晚意攥了攥被角。
“姐姐的病是持续性的，需要有固定的供血源，我以前觉得你可以，现在你身体不好了，就不用再去了。”
无论经历过多少个漫漫寒夜，多少次血液离开身体的虚空感，能等到这句话，方晚意倒觉得圆满了，她不欠季司寒什么了，都还清了。
方晚意刚启动嗓子要说话，季司寒却忽然压下来，眸间焦距定格在她的脸上，呼吸浅浅落下，他却只是伸出手指，将落在方晚意眼下的睫毛拿下来。
语气调侃：“睫毛掉了，看来身体是真的不好了。”
方晚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司寒背过身去，“休息吧，时间到了我来拔针。”
他今晚和以往都不同。
温和淡然，话语柔软。
但方晚意知道，这份柔软不过是来源于自己给他的姐姐献血到晕倒而已。
不为其他。
只是可怜。
门被轻轻带上。
沿着医院主楼往前走，踏上电梯，季司寒在办公室楼层停下，回到昏暗的纯白房间，他将外衣脱了，随手往桌子上扔去。
刚坐下，绷了一整天的疲倦奔涌而来，他用手指抵着太阳穴，皱着眉，拨通了裴简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
裴简很快接通，声音几分欢快，高高扬着音，“北哥，我已经到医院楼下了，你下来吧。”
季司寒不知道他在乐什么，“你把钥匙拿上来，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钥匙拿上来。”
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裴简没有办法，按照季司寒说的上了楼，敲门进去，嬉皮笑脸的将钥匙放在办公桌上，“哥，钥匙。”
他放完就要走。
临走前却多看了季司寒一眼，他正扶着额头，脸色惨白如纸。
出于关心和好奇心，裴简多问了一句：“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闻言。
季司寒轻抬了下眉眼，眸色寒冷，声音又哑又低，满是疲惫，“小简，你抽空去找人跟三姐配下血，在下个月之前要找到。”
没有听错，这话就是出自季司寒之口，裴简还是滞愣了好一会儿，“配血？不是有方小姐吗？”
“快把她的血抽干了，还怎么抽？”
季司寒声音挺冷。
完全是出于为穆言湘考虑，而不是为了方晚意，裴简理会过来，“行，我会尽快去找的，只是肯定需要一大笔钱，您知道三小姐的血型难配。”
偏偏方晚意倒霉。
一千个人里面就她，刚好和穆言湘匹配。
季司寒知道穆言湘的血型难找，“花多少钱无所谓，只要尽快。”
裴简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直觉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暗暗留了心眼，他点头应下，“好，我这两天就去办。”
“去吧。”
“您也早点回去，那天您没回去，三小姐还问起来。”
季司寒本不想多问，但总觉得裴简还有话外之音，“她问什么了？”
犹豫再三，裴简缓慢吞吐而出，“就是说方家那种破落户，您以后还是少去，方小姐想作就让她作，就算离了，也是她吃亏。”
穆言湘对方晚意一直有意见。
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无论方晚意怎么努力，永远改不了穆家人顽固的思想。
季司寒不喜欢在几个女人之间争争吵吵，面对这种事，一向是能避则避，“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估摸着有二十分钟了。
外面的夜色也更浓郁，霓虹闪烁，川流不息的车海在环绕的高速线上汇成一道道流动夜景。
关了办公室的灯，季司寒特地拿了一件男士大衣去楼下，已是深秋，方晚意穿那么一点，一定会冷。
走到楼下。
有几间病房的灯还是亮着的，他临走前分明关了方晚意病房的灯，现在门缝下却是亮着的，透过门板，还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有点懒洋洋的，不认真，像是和好朋友聊天那样随意。
季司寒停住脚步，站在门外，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静静听着方晚意的那些话。
“家里已经同意了，过不了多久就能离了，一早计划好的，不打算变了。”
“心软？”她淡笑，似嘲似讽，“我哪有资格对他心软？”
拆分开来。
方晚意吐露的每个字季司寒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又觉得晦涩难懂，他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抬手敲门，又听见她说。
“消失那阵子是去兆泽给宋老师扫墓了，你知道，他的忌日，我不能不去的。”
这句话季司寒听懂了。
消失那阵子……便是她被方陆北带走，莫名不见的那半个月，算算日子，的确是那个人的忌日。
三年前的那天。
季司寒恢复了光明，却在同时，方晚意的心上人病重至死，死前，在器官捐献的名单上填了名字。
那些往事季司寒每每想起都觉得悲切，他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用力敲了门，房内的人反应很快，挂了电话便将脑袋埋进被角里。
光明在房间乍现。
透过被角的缝隙，方晚意看到季司寒一点点走过来，立在床头，没由来的燃烧着戾气，却在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戾气全消。
“起来。”
他站在明灯下伸出手，骨节明亮，寸寸分明。
无形的压迫落下来，方晚意老实将手放了上去，瞬间触到季司寒手心的冰凉，没有停顿，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怀里，又将脱下来的大衣搭到她的背上。
温暖刚刚覆盖了身体，冰冷尖锐的言语活生生将方晚意给刺伤。
“好好养身体，还要给我姐姐输血，你可不能死。”
方晚意心脏一寸寸软烂开，她扶住季司寒的手，“我跟你离婚，凭什么还要给你姐姐输血？而且你刚才还说不用我了。”
她不解。
季司寒手上还在替她穿衣服，话里却空落落的，“我想过了，离婚可以，血还是要照给的，你不也就这点用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