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期法制节目播出的时候,柴佳楠已经回了燎城。她思索再三,还是给父亲发了微信,说了法制节目的事,又提醒他法制节目会在今天晚上播。柴润林只给她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后来节目播完了,柴佳楠等了很久父亲那边也没有发过来任何想要和她交流想法的微信,但她知道父亲一定看了。她无法体会父亲的心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父亲。只能望着聊天窗口里的“知道了”微微发呆。
她知道父亲的心里一定还放不下梁清蓉。只是她不清楚这放不下里有多少是真情实感的思念,有多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接受她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他需要一个真实合理的解释,他也值得获得这样的一个说法。她想起父亲为了梁阿姨跟自己吵架的样子,父亲说过,他是真心实意想和梁阿姨结婚的。
那期节目不算长,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节目里果然没有提欧阳淑改名为梁清蓉以后的人生。节目内容主要就是聚焦在了瓦场巷的那场命案。命案里除了两名杀人凶手外,所有的人都用了化名。欧阳淑成了上官慧,刘国喜刘国庆哥俩成了赵志坚和赵志强,刘慧琴成了赵丽芬。
节目内容和柴佳楠想象中的差不多,讲的就是从案发到破案的过程。节目结尾再总结思想上高度。只是节目中发出来了几张打着码的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是让柴佳楠吃惊不小。照片里的房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破败不堪,受害者那在离世前明显挣扎过的扭曲身体更是让柴佳楠心惊。节目里说了,当年第一个发现出事的就是在同学家过夜的大女儿上官慧。
节目里为了更真实的还原当时的场景,特意请了演员来做情景重现。在带着如老电影一般的滤镜里,在瓦场巷的艰难环境里共同生活的五个人就在一夜之间由其乐融融变成了天人永隔。
对于那起三尸命案的杀人动机,节目里给的解释是情感纠纷,孤独困苦的母亲交友不慎,被杨永年的外表蒙蔽,后来发现对方并非良人后想要与之分手,凶残的杨永年才动了杀心。只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原本只打算杀一个,却不想两个儿子也在家。
节目里还有一个细节,警方在问杨永年,在他准备去教训赵丽芬的时候是怎么知道她的两个儿子不在家的。杨永年交待,自己的儿子曾经和她家的大儿子是同学,他听他儿子说的。
节目最后有一张杨永年在法庭上受审的照片,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她还是觉得那人的样子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但这人早就伏法了,自己怎么可能见过。柴佳楠笑自己有病,也许只是节目带来的冲击让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她关了电视,偌大的客厅陷入沉寂。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滋味从柴佳楠的心底浮了上来,她想起梁清蓉,还有她那张总是温婉平静的脸,她不慌不忙在厨房里做饭的侧影,她在自己的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
她们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一段时间,但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自己认知里的她也不过是最皮毛的表象,每个女人都有不少故事,而梁阿姨的故事尤其不凡。自己认识的她像小溪,淙淙潺潺,能屈能伸,清澈蜿蜒。柴佳楠曾以为梁阿姨的那些曲里拐弯的小九九早就被自己很容易地看穿,无非就是父亲的那套房子,父亲的钱,还有父亲的忠心耿耿,梁阿姨让父亲当头,她当脖子,看起来头的确是头,但事实上脖子转到哪个方向头才能冲着哪个方向。
这都是以前,她的以为。
而现在呢,柴佳楠觉得也许在梁阿姨曾经的某段岁月里,她的确是小溪,可后来,生活里的沟沟壑壑扑面而来,溪流无法再向前,水越积越多,现在早已经变成了深潭。
潭水的表面那么平静,波光粼粼里,映出蓝天和在石壁缝隙里顽强冒头的野花,夜里,水面如镜,照着月亮,柔美静谧得像诗一样。可潭水深不见底,总有日光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有多黑,有多冷,柴佳楠无法想象。
如果不是太晚,柴佳楠真想给刘浩阳打个电话,跟他交流一下观后感。她等到了第二天才给刘浩阳发了一条文字微信,里面写:节目看了。很震惊。谢谢你告诉我播出时间。
那边也许是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等了半天才回复了一个不客气的表情包。
家里没有多少吃的东西了,柴佳楠列了一个单子,出门购物。为了不再像上次那样,在附近的超市里碰见叶万承的爹妈,她特意开车去了一个远一点的超市。
停车场里没有车位了。柴佳楠不得已把车停在了几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公园外面的停车点里。
这个公园自己以前和叶万承还常来。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头上还没有被不孕的阴云笼罩,两个人会在天气好的周末来公园里划船。蓝天白云绿水爱人,总是让人心情很好。他们会聊很长的天,什么都聊,从童年到美食,从人生创伤到外星智能生命。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呀。
算了,不想了。柴佳楠从公园的门口走过,朝超市的方向走。日头挺好,有直直的阳光照下来,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晃了她的眼睛。她赶紧低下头揉了揉眼。等她再次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世界时,对面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人让她惊讶不已。
那个人也带着诧异的神情,直直地望了柴佳楠几秒后说,“楠楠,你好。”
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依旧在等数据库比对结果的刘浩阳接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人是润忆市建设路派出所的民警老项。
老项说:“有个事,得给你说一下。大概一个月前,有一伙老头老太太在润忆南郊的翠舞山爬山的时候,在山上发现了一个落单的男人,这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打眼一看感觉挺正常。衣服头发也算干净。但后来才发现这人应该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坐在大石头上一会哭,一会自己打自己的头,手还在空中胡乱地甩,嘴里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他们上山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人,下山的时候这人还在,而且他不知道是在哪儿摔了还是怎么,嘴角挂着血,看起来挺吓人的。有老太太走过去问他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忙,这人也不看人,就开始喊叫,叫完还笑,把这老太太算是吓完了。后来他们报警,出警的警察带着这人去了医院,大夫说这人应该有某种精神疾病,嘴角的血是自己咬自己咬的,胳膊袖子撸起来一看,左边手腕上一个深深的咬痕。大夫给注射了镇静剂,那人睡着了以后,才在那人的裤兜里发现了一个折的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叫呼呼,是一名自闭症患者,我的妈妈是润忆市第二化肥厂的职工梁清蓉,请帮我找到她。谢谢!’”
“那后来呢?”
“后来找到了,联系了化肥厂,说了情况,领导说确实有个退休职工叫梁清蓉,厂里也有人知道她早年的确是丢了一个儿子。然后咱们这边一查,系统里还有她以前的报警记录。一算年龄,这个呼呼倒是和她的儿子华宇航年龄差不多大。辗转联系上以后,警方跟梁清蓉说了这个情况。后来这个梁清蓉就去救助站里把儿子接走了。呼呼把那儿的工作人员折腾得够呛。”
“你们确定这人就是梁清蓉要找的儿子,做亲子鉴定了吗?”
“做了,确定就是母子关系。其实不用做他们也知道那绝对就是梁清蓉的儿子。”老项说。
“为什么?”
“说是眉眼间挺像,而且本来这人一直在闹,谁也治不住,可一见梁清蓉,马上就安静下来不闹了,他们还觉得怪呢,这就叫母子连心吧。”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刘浩阳问。
“就回家了吧。”老项说,“本来我都不知道这事,还是昨天我看了你给我说的那个节目,然后我才想起来梁清蓉这个人。在系统里一查,发现一条出警记录里有她的名字。跟翠舞山那边的派出所一联系,才知道了这事。所以我就想着打电话给你说一下。”
“嗯,谢谢你啊,项哥。”刘浩阳说。
“不客气。”老项说,“你说这人啊,也是个命苦的人。樽田那案子,你以前也给我说过,但我再看那节目,还是觉得真的太惨。我还问翠舞山派出所的人,我说梁清蓉来认亲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激动,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
“那他们怎么说?”刘浩阳问。
“就说很平静,不喜不悲的。人也很有礼貌。”老项说,“可能吧,人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以后,她就被磨平了,喜怒哀乐就都是淡淡的了。”
刘浩阳又和老项聊了几句,说了感谢的话,然后挂了电话。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柴佳楠,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等等。一是梁清蓉毕竟曾是柴佳楠父亲的前女友,这总归是长辈的私生活,是人家的私事。别人没提起没问起没求助,自己别上赶着追着人说,像是想要嚼舌根的八卦群众,吃相太难看。再者,自己得把精力放在手头的案子上。济岐湖男尸的事,少女被袭案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自己的心头,自己还实在没有心情去八卦别人家的事。
刘浩阳这样想着,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胃又隐隐作痛。
万星怡应该还不知道呼呼被亲妈接走了吧
肯定知道了
呼呼肯定是万放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