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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
也不管身后妈咪和兄弟,也不管花圃间小路刚刚撒了水,她那双真皮鞋底磨上细小沙砾与泥泞,没几步就破了。
只管冲。
早有时尚账号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类鞋子只适合走高级红毯,因为他们的主人尊贵到不需要亲自走路。
其实是无稽之谈,钟玉根本不曾在意过鞋底的事,烂就烂,她鞋子比花园的树叶还多,穿一双丢一双,都是一次性。
女孩儿的眼泪砸在地上。
家姐属实没有福气,明明小时候可爱赛过洋娃娃,手牵手做红港最风光的姊妹花。报上写:艾莎与安娜照进现实。
原来是一语成谶,难怪钟暨仁封杀那家小报。钟歆真的如同艾莎,患上冰冻疾病。从活碰乱跳到容易摔倒,然后不得跑跳,缓步缓走,后来每隔三月住疗养院,再进展,变两个月、一个月。
只好将疗养院全套搬回家。
她活生生的姐姐,变成在床上日益失去血色的洋娃娃。
为什么家要建的这么大?像学校的博士楼不好吗?她一推门,就能看到姐姐,虚弱却温婉的姐姐,靠在床头伸开双臂看向她:“阿玉,来,今天学校里有什么好东西?”
可惜依旧是她太乐观。
钟歆哪里还有力气靠在床头。
钟玉冲进属于钟歆的那幢楼,和钟珣、钟玉、钟呈主卧皆在二楼不同,钟歆的卧房在一楼。因她已无法独自下地好几年,一切皆以‘方便照护’为首要前提。
家姐的楼静得落针可闻,一瞬间钟玉不合时宜的想:真正的坟墓也不外如此。
她不知如何靠近,因为钟歆身边已经布满医疗仪器。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旁边24小时看护的小护士听到脚步声忙站起身,低头叫:“二小姐……”
钟玉傻傻问:“家姐睡着了吗?”
是,睡着了。那么安详,睫毛不会颤动,脸上早已没有胶原蛋白,一层皮肤挂在骨骼上。依稀可见是顶级骨相,美人坯子,与钟玉到底是一母同胞亲姊妹,竟有九成相像。
小护士不敢说,大小姐哪有什么睡不睡之区别,她好几日未曾醒过。
快了,没办法了,到尽头了。即便带病延年,现代医学也有穷途末路的一天。
高海蓉依偎在钟呈怀里,再也忍不住的哭。她今生所有骨肉都在这间800尺的房间内,要一起面对心连心,血溶血的手足离开。
钟珣站在钟玉背后向她解释:“阿歆已经努力,再也支持不住。最后清醒时,只说……”千亿总裁也有说不出的话,盈满眼眶的泪。他足足屏息凝神一分钟,胸膛浮了又沉,才用破碎的声线转述钟家老二最后的交待:“阿歆想让你度过一个快乐的二十岁。”
原来是这样。
所以妈咪和大哥去北都为她再添置豪宅,带她到商场搏杀,她再成为全世界第二年轻的超级游艇拥有者。钟玉不知道,那第一名是中东石油比纯净水便宜的那个国家亲王王储。
她站在钟歆的床边,心里疼的像被质量最差的刀子割。非要割掉,却不够锋利,一刀一刀磨的皮开肉绽。
这是她最最亲爱的姐姐呢。
钟珣抚上她的后背,纤薄如纸,用力会折断。
“现在用了最猛的药,最好的仪器,可你看她的脉搏。阿玉,她就要化为魂魄,喝孟婆汤,走奈何桥,裙摆扫过曼珠沙华,再世为人,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
“哇——”19岁零三百六十三天的小姑娘嚎啕大哭,推她大哥:“你走,你们都走,我不信,我要单独和姐姐说话。”
没人动。
苟延残喘的人往往有一种令人恐怖的脆弱感,仿佛她的肉体和灵魂确实有一个逐渐剥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介于人类和鬼神之间。病人说,其实不想走,其实她想留。
钟呈瓮声瓮气:“二姐,我陪你们。”
钟玉倔强:“不要,我要一个人,我同阿姐有许多小秘密……”
滴滴嘀嘀嘀,钟歆身上所有报警器唱一出协奏曲。医生已经从隔壁房间弹射起步,守着一个结局注定的病人,真让人灰心丧气。
可是这许多仪器只在文献里见过,想长长见识,况且钟家实在大方,他在此日薪抵过外面一整周。
神奇,太神奇,钟大小姐脉搏体温血氧全部回趋于健康人,睫毛一颤一颤,眼皮艰难掀起来。
钟歆没有力气,已经大半个月未曾进食,全靠营养液静脉滴注、肠道直给维持热量消耗。
医生讶异:“钟太太,大小姐想要说话。”
母子四人一起扑到钟歆病床前,高海蓉托着小儿子的手,快,快,叫管家给你爹地打电话。
钟歆大约是用了全身力气,终于将眼睛撑开,瞳孔仿若不受控制,颤颤巍巍,如草原上飓风席卷火苗,不知道哪一刻,就被扑灭。
“sweety……”妈咪轻轻唤。
家姐只说:“阿玉。”
细妹盈盈抖抖,牙齿嗫嗫嚅嚅,一声姐姐梗在喉头,不敢叫,不敢叫,怕一开口,是最后一声。
“阿玉,同姐姐讲,北都好玩吗?”
原来在那些一同被‘雪藏’的日子里,姊妹两个凝成一体,她若风筝她若线,她外出看世界,她在家收音信。
兄弟揽着妈咪一步三回头的退出,钟歆声音似蚊蝇般小:“bb,坐。”
一日洁白如玉的手握住另一只更白的,没有血色的手,一大颗眼泪砸下来,砸到家姐手背,砸痛她的心。
“阿玉,别这样。这是我们一早就揭晓的结局对吗?姐姐已经陪你20年,已经等到我们阿玉长大,漂亮又勇敢……”
钟玉“呜呜”覆在姐姐身上:“不要,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有没有看过雪?北都的雪好漂亮,国子监,红墙琉璃瓦,雪花洒下来,比爱莎的宫殿更雅致。姐姐,姐姐,我带你去看。”
钟歆艰难扯扯唇角:“bb看过,就是姐姐看过。不要哭,我不要带着你的眼泪走。太沉重,会拖累我走黄泉路。”
她一刹那止住,背过身,细妹再不敢落一滴在姐姐身上。
“跟姐姐讲,最近有冇烦心事?姐的眼光超脱俗世,最后一次给你箴言,怎么样?”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钟玉一个身体感知人生,实则姐妹两颗脑袋思考对策。
“有……”她抽抽噎噎,欲语还休。
钟歆眼睛亮堂堂,两颊潮红。
细妹仍是哭:“你就是我的烦心事,我要一辈子都有姐姐,我不要你走。”
姐姐想拧一拧她的小脸蛋,手臂上肌肉已经全部萎缩,无力抬起。
“阿玉,我不要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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