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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奉行是被推着进地牢的,每走几步,押送他的捕快就推他一下,一路踉跄。无忧压着心头几口怒气才没动手,只是这般对待他家殿下,恶狠狠地剜对方几眼自是少不了的。
  押送的捕快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无忧眼里的不满,他鼻子一吸,蓄力一推,险些将无忧推倒。岐奉行手中扇子稍稍一抬,身体都没碰到,无忧的身形便稳住了。
  那捕快本意是捉弄无忧,却没料到被押送的犯人竟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当即傻眼,嘴里“你你……”了两下之后似见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岐奉行淡笑摇头,出声提醒道:“你别急着跑呀。牢房的门还没锁呢。”
  那捕快足下顿住,面色僵硬地又走了回来,颤抖着手将门锁上后又小心地看了岐奉行一眼,似是在确定他到底是人是鬼。
  像是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岐奉行忽地放大自己的俊脸,笑道:“想看可以凑近点看,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进来看。”
  捕快显然吓了一跳,呆愣半晌后骂骂咧咧道:“老实待着吧!明日之后就是你们的死期!”放完狠话人就没影了。
  岐奉行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中。
  *
  “进了牢房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公子倒是乐观。”
  这声音有些熟悉,再看了看牢房,好巧不巧,正是先前那间。岐奉行心中生出一丝亲切,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就见那奇怪的男人躺在牢房的地面上,一撮干草盖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柳权将脸上的干草拿下,没有再掩饰自己那双灰白的眼睛,像是在看岐奉行,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些别的。
  岐奉行笑了笑,道:“是啊,真没想到。”注意到男子的嘴唇已经干裂到露出血迹,岐奉行心道:“他这是没吃也没喝?”想到男子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岐奉行猜测,这男子可能真的没吃也没喝。能坚tຊ挺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其实,在天京城进牢房这种事情习惯就好。”男子说完苦笑两声。
  ……
  这种事也能习惯吗?岐奉行跟着无奈一笑,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回到地牢,淡淡道:“是吗,那我暂时还没有习惯。”
  男子却是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又道:“这么跟公子说吧,在天京城进牢房,就好比男人在外面偷腥,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
  这个比喻可真是奇特啊,“呵呵……哈哈……”岐奉行有些敷衍地笑了笑。
  可他的笑在男子看来是心虚,那男子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压低声音又道:“公子,我刚才那么说,你总该理解了吧。”
  坦白说,岐奉行不是很理解,他也觉得这没有什么需要理解的,于是十分坦诚地摇了摇头,并道:“其实……我并不是很理解。”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连爱情都不曾体验过。
  只是那男子不信,上下扫了两眼岐奉行,又道:“公子这般相貌,难道始终不曾?”
  话虽没有说完,但岐奉行这次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对方的暗示味实在太足。不过……这叫岐奉行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自己出身仙门,自小便修仙,心中早已没了七情六欲。
  这些话自是不能说的,于是颇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曾。”
  男子惊住了,惊讶之余心里又觉得有了些安慰,看来自己这是找到了同道之人,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岐奉行不知他在想什么,低声一笑,问道:“所以这位兄台言下之意是你不只有十次吗?”
  男子摇头,强调道:“不不不,我只会有十次。还有,公子你叫我柳权就好,不必兄台兄台的称呼,听起来倒是怪怪的。”
  “……行,既如此,我就叫你柳兄吧。”对方都告知姓名了,岐奉行觉得自己也应该报上姓名,于是道:“柳兄,在下姓岐,单名一个乐字。”想到刚才柳权的回答,岐奉行略疑惑,又问:“柳兄,方才你说只会有十次是何意思?”
  柳权沉默了半晌,未直言,含糊道:“岐公子很快便知。”
  这关子卖的……岐奉行知此人定有古怪,先前没问出,此次必定是要弄清楚的,他淡淡一笑,也不强求,只道:“既如此,那就等上一等。”
  柳权听了此话,微微一愣,眼里有些惊讶,心道:“眼前这位仪表不凡的公子绝非等闲人物,如果将那件事告诉他是不是有可能……”
  想及此,他的眸色已变得深沉。
  柳权那双灰白的眼睛,别人自是看不出变化,可岐奉行确实看得出的。两人各怀心思,都想试上对方一试。
  就在这时,捕快又一次来了,而且还是方才被岐奉行吓个半死的捕快。他端着一木盘,盘子里放着一整只烧鸡和一盅小酒。普通凡人要想在牢房里享用酒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岐奉行眼眸微眯,已经猜到柳权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果不其然,等捕快放下酒肉后,就听柳权说道:“岐公子,您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十次了吧?”
  岐奉行点了点头。
  良久,他低声问了句:“柳兄,我今日粮水未进,不知可否分给我一块鸡腿?”
  无忧在一旁听得有些懵,在他的印象里,殿下从不贪口舌之欲,更不用说主动找别人要吃的。这种事,换作是他做出来并不奇怪,但是换作殿下,就一定有古怪。无忧狐疑地来回看了几眼,可他一向是猜不出殿下心思的,遂作罢。
  同样疑惑的自然也有柳权。虽说他也饿得厉害,但都是个将死之人了,凡事也都看得淡了,于是豪爽一应,“行!”扯了一块鸡腿递了过去。
  岐奉行走近,欲伸手接过,就听站在门口的捕快大声喊道:“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
  那捕快声音虽大,但到底是忌惮岐奉行的,喊完还颇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岐奉行睨了他一眼,笑道:“没有哪条律法写着不能分享食物吧。”
  那捕快无以言对,支吾道:“那……那那你们快……快快点,少耍花招!”
  花招也不算耍,只是在靠近之时,岐奉行用了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柳兄,我知你不是疯子,你更不是偷心贼。”
  鸡腿掉到了地上,沾了两根干草和一些尘灰。
  *
  入夜,地牢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喝了一盅酒的柳权醉意有些上来,但每个人酒醉的表现都是不同的,有人发疯大吵大闹,有人一声不吭比哑巴还安静,也有人明明是醉了但看起来和没醉是一样的,甚至思绪较平时都更为清醒。
  柳权就是最后一种人,他倒不是多爱喝酒,只是有些话,他需要借着酒意来说。更何况,他一个将死之人,如果现在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再说了。
  干草又一次搭在了脸上,闷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岐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岐奉行一直闭目养神,柳权的话音虽小,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只是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柳兄,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柳权沉思了片刻,而后语音缓慢但坚定道:“我觉得你不是人。”
  岐奉行:“……”
  话虽没什么问题,但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他。
  “呃,”岐奉行决定暂不计较这句话,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人,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什、什么?”
  岐奉行折扇轻摇,缓缓道:“那日你是故作疯癫给我看的是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这双眼睛和普通凡人的眼睛不一样,对吧?”
  对,对极了!
  “你……你是天神吗?”柳权问这句话时,眼里闪着亮光。从这位岐公子第一次入牢,他就知此人不简单。二次入牢后,岐公子不仅不慌,还表现得云淡风轻。方才又一语道破自己不是偷心贼。
  他当然不是偷心贼,只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有人相信他不是偷心贼。
  柳权看着眼前的这位岐公子,内心更为笃定,他是天神下凡。许是天神终于看不惯人界的荒唐事了……
  岐奉行能够理解柳权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天神,人界一直都是如此,毫不保留地信奉天神。只是此刻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道:“我可不是天神,其实我啊……”岐奉行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是魔。”
  言闭,柳权眼里的光熄灭了,心也跟着碎了。
  看他那反应,岐奉行哈哈笑出了声。
  柳权颇受打击,又觉得岐公子许是与他玩笑,不死心地问道:“岐公子,你真的不是天神吗?即便不是天神,也是仙家吧。”
  这话说得岐奉行就不爱听了,手中扇子用力摇了两下,不赞同道:“为什么柳兄觉得,不是天神就是仙家?换句话说,怎么就不能是魔或是妖啊鬼的呢?亦或是不受六界管束的极乐城主?”
  “啊?”柳权被问住了,在他的认知里,能出手帮凡人的必是天神,神界一向庇护人界,再不济也是仙家。仙家为了修为功德,出手帮人界的也不在少数。
  而妖?哼,他们不害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指望妖帮助人,更何况妖进天京城可没那么容易,天京城有天神的法器镇守!
  至于鬼?那更不可能。
  魔……柳权想了想,其实人界对魔界的感情最为复杂,尊崇是绝无可能,可是恨恶似乎也谈不上。
  这种复杂的感情,说来也是因为当年人皇与魔王那段事。
  柳权眉头紧蹙,思考着怎么样回答。
  半晌,他说道:“也不是不可能……”
  听此,岐奉行又是哈哈一笑,道:“且先不用管我的身份,柳兄是有些事要告诉我吧。”
  是有些事要说,“可是……”柳权尚有顾虑。
  岐奉行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个你不要问我。你愿意相信,那便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便不信。”
  柳权:“……”
  一声叹息,柳权无奈道:“岐公子,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可以’呢?”
  “哎?当然不能。”岐奉行收起扇子,淡淡道:“倘若我说了可以相信,事后你又觉得不值得相信,岂不是要赖到我头上。虽然赖到我头上,于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是否一个相信人,不应该问对方,而是由你自己来判断。”
  “可是我现在就是判断不了啊……”
  “那这就与我无关了。”
  “……”
  柳权又陷入纠结。
  须臾,岐奉行又道:“不过啊……”
  柳权抬眼看他。
  岐奉行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除了我,你现在还能相信谁?又或者,谁还能帮到你?难道你真的打算明日就去见冥王?”
  对啊!
  他都要死了,他还纠结什么。
  柳权咬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将事情全都告知眼前这位不tຊ知是何方神圣的岐公子。
  “好,我说。岐公子,您请听我道来——”
  “慢着!”
  ……
  柳权无语了,这位岐公子到底想做什么?他都打算全部说出了!见柳权急得头顶都冒汗了,岐奉行笑道:“柳兄别急,只是此地不太适合,需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
  怎么换?
  岐奉行轻轻拍了睡在一旁的无忧,两次入狱,纵然是已经成魔的无忧也有些精神紧张。所以即便殿下力道轻微,他还是瞬间起来了,急急问道:“公子,怎么了?”
  “不用惊慌。”岐奉行安抚了下,道:“现下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既是殿下吩咐的,无忧自是竭尽所能,可眼下他被关在地牢里,又能做什么呢?
  “公子需要我做什么事?”无忧问道。
  岐奉行朝他招招手,无忧靠上前去。岐奉行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无忧听完,既紧张又兴奋,两只眼珠子睁得又大又圆,用口型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要逃吗?”
  岐奉行莞尔:“低调,低调。”
  *
  无忧不知道殿下使了个什么道法,反正他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到了郊外一片树林。而那靠近树林的小道上,竟还停放了一辆马车,赫然就是他们花了重金租下的马车。
  莫名其妙地被抓进牢里后,他还挺心疼马车被人带走呢,没想到还在,那就好,那就好,至少租金能要回来了。
  无忧心里乐道:“还是殿下厉害。只要殿下想,就没有殿下办不到的事。区区人界地牢,怎么能困得住岐王殿下。”
  不过有一事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被关押时殿下不逃,这次却逃出来呢?看了眼旁边的人后,无忧心想:“难道殿下是为了救这个眼睛灰白的家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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