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
那阵隐约又清晰的扇打声, 仿佛巴掌,紧随在后面催赶。
谢石君坐回位置时,谢老爷子看见他手里攥折了的烟,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低瞥,将烟搁开, 拾酒抿了口, “吹了吹风就进来了。”
“看见柔柔了吗?他怎么还没回来。”章老太太又问。
“他讲困,先回房睡了。”稠黑里, 门框旁两道紧叠的身影,模糊耸动的影子浮回谢石君眼前, 他低眸浅咳一声,说。
长辈们不觉有异, 只是饭桌上赖英妹明显是喝多了,夸起女儿来有些没完没了, 重点老是拿谢义柔出来做对照。
“哈哈哈二分, 你们还记不记得?柔柔刚读一年级, 一整天都不愿意打开书包。”
谢义柔刚读小学时,老师让他拿出语文书来, 他坐在座位上摇头不愿;
数学课让他拿数学书出来,他也摇头不愿。
老师就哄他, 你看大家都有书, 他就指后面,说:他都没有。老师说那是来旁听的校长。
总之一整天下来,书包都还齐整整在桌肚里搁着。
重点有时打上课铃,他背起书包往外走, 老师就拉住他,说上课了。
他便眉眼失望, 坐回位置,再打上课铃,又背起书包往外走,又被拦下。
他就问萧萧:到底什么铃才是放学。洪叶萧告诉他:你看大家都背书包了,就是放学了。
于是他一整天都在等着背书包,不愿弄乱了,要早早去三年级门口等萧萧。
这些趣事当初是章老太太觉得小孩可爱,分享给老闺蜜的,邓老太太又说给儿媳听。
只是如今,这事在刚夸完自家女儿时拎出来说,谢老爷子便不愿听,起身道:“我去看看柔柔。”
“慢点啊啊啊……”
“你不就想这样么?”
后角门的剧烈俨然暂抛一切,几欲穿透夜色。
“爷爷!”
谢石君陡高的音量令所有人侧目,然而一眨眼他又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他讲不要您老是进他房间,否则他睡觉就要反锁了,您忘了?”
老爷子给他使眼色,示意这种事不要在赖英妹跟前说,否则她又要说家里宠过头,连睡觉也放不下,夜里要进去看。
谢石君正好岔开话题:“我有个搞不定的客户,想请教请教爷爷。”
老爷子这才坐回去,桌上絮絮聊着,晕圈的暖光,分外平和。
而洪叶萧,开始抓着两只腕,在雪马后推浪,贴着,髋关节自然从后往前移动,马儿颠弹着,感觉像在海上推浪。
恰好她的风衣衣摆和裤也被淋湿了,温度仿佛晒过太阳的海水。
“靠,你到底是有多激动?”
“猫吗?应激了?”
谢义柔不禁溃哭。
前厅里,洪家也发现去打电话的洪叶萧已经一个半小时没回来了,邓书丽示意儿子去外边看看。
洪家福应了声。
却被谢石君先起了身,他展了下已经播电话过去的手机界面:“我打电话给她,问问情况。”
“就在这儿打吧,自家人的电话,不用去外边。”被邓老太太叫住。
嗡嗡嗡。
来电震响声在风衣口袋里闷着,而湿半截的风衣又被洪叶萧暂丢在了石阶上,在遽切的击拍里被罔顾。
嗡呜嗡呜啪唧啪唧。
谢石君拿下手机,对满桌看着他,等结果的长辈说:“没人接。”
他事先起身,留下句,“我去看看。”
然而脚步却只停在安静到只有晚风细拂的穿堂,离后院还远,点了支烟抽着。
踱步抽完两支,再度拨通了电话。
彼时的洪叶萧正从后抱靠着谢义柔,在余韵里喘息。
静夜下,手机震响这才显得清晰,两道几乎粘在门框的影子动了动。
洪叶萧弯腰从兜里拣起电话,点了接听键。
那头像是刚呼出口烟,“饭桌上催你进来。”
“进不去。”她瞥到自己身上的狼藉,连扎进裤腰的衬衫也被濡湿了,一块原本的水印子,不停去压,去拍,给晕染扩大了,加上谢义柔愈发激淋得要命。
“麻烦君哥再帮我们应付一下?”她回头看了眼跪伏在门槛乱衣上一动不动的人。
一开始,还不那么上头时,她分明看见一簇火苗映亮的几寸深邃眉眼一晃而逝。
“说你混账还真是没说错。”电话里,谢石君低骂道。
洪叶萧无动于衷,“谢了。”
挂断了电话。
谢义柔最后只能在门框和她之间被挤抱着,否则就如她去拾电话那下,乍离了支撑就塌了。
“谢义柔?”她蹲下,拍拍额抵楠木框薄喘着的人。
谢义柔眼睫被水淋过一样耷落着,掀一下仿佛极尽力气,偎进她怀里,下巴嵌在她颈窝,轻蹭一下,便是回应。
半小时后,消失两个小时的洪叶萧总算现身在餐厅,邓书丽问她做什么这么久。
她瞥了眼一侧端坐的谢石君,答是自己回了趟公司取东西。
邓书丽倒是没发现孙女衣裤换了,洪叶萧挑的是同款的衣服来换的。
此时夜也渐深了,长辈们也或醉或乏了,略坐坐,这餐端午宴就散了。
洪叶萧则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跟在长辈后边起身,临走还拿了个肉粽。
谢石君看在眼里,撇开视线。
而谢老爷子散了场,习惯去敲敲小孙子的房门,手里还端着份让厨房下的汤面。
只是里面没响应,他便拧了开,却见床上空无一人。
“爷爷。”里间亮着灯的浴室门斜开,谢义柔出来了,音色有些哑。
“怎么脸红成这样?”谢老爷子伸手去摸他额头试温。
被他撇脸避开,躺进被窝,倦累的模样,“我泡澡睡着了。”
谢老爷子板起脸,“这么不注意,呛水了多危险,爷爷就说要时常进来看你没有错。”
谢义柔确实没撒谎,他是被洪叶萧抱进来放在浴缸的,后来她应该回隔壁院去了。哪怕方才,他因失噤而溃哭,但这晚激烈过后,他紧绷的弦霎时间松懈下来,躺在温水里,一不留神睡了过去,直到房门被敲才转醒,系上睡袍出来。
如今依然撑不起眼皮,长时间的失眠,睡意都在这刻袭来。
他扯了扯哈欠,声音倦沙沙的:“爷爷我困。”
“面条吃一点儿,晚饭都没吃东西怎么行。”老爷子劝。
只是他片刻功夫便睡熟了,老爷子只好替他掖了掖被角,留下盏床头灯,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老太太见托盘上的面条原封不动,“没吃呐?”
“喊困,一下就睡着了,跟小时候一样。”
谢义柔年幼失恃怙,算是二老亲手带大的,有一次白天和洪叶萧疯跑疯玩累坏了,回来直接在饭碗里打瞌睡,把一家人笑坏了,他哥哥笑得拿相机来拍。
老太太和老伴对视一眼,想起这事也是相笑,手边还在给孙儿的行李箱放置几件薄外套,过两天要带去学校的,吩咐做事的阿姨:“琴芳,你去把那件开襟带拉链的羊毛衣拿来,双层的。”
“这天气怎么还放毛衣。”老爷子把面条搁回桌上说。
“俗话说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
“柔柔怕冷就是叫你给折腾的。”老爷子摇头。
“行,”老太太从阿姨手里接过,叠了收拾进行李箱,“到时候感冒了我看谁心疼。”
老爷子便不说话了。
最后行李箱塞得瓷实,还是谢石君来压上膝盖,才给拉上,拎直时手上的筋都爆出来,说:“你们也不怕他拎不动。”
不过,端午假过后,是他腾出时间送谢义柔去学校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谢义柔还立在原地,视线在隔壁院的方向。
谢石君拍拍车顶,示意他,“上车。”
等坐进车里,后视镜挥别的二老身影渐远,他才说:“别看了,这个点她早在公司了。”
谢义柔额角靠在车窗,任由街景在眼梢倒退,垂盯着某个点,安静不语。
数日后。
披着夜色,洪叶萧泊停在车库,从主驾下来,正欲往家去。
被后头一道沉音叫住:“洪叶萧。”
她回身,隔着数辆车,是西装革履的谢石君,便应了句“君哥”,等他下文。
视野里,他将烧了剩半截子烟掐在柱子上,丢了烟蒂,走过来。
洪叶萧便知道这是专门在等她,“为那晚的事?”她问。
他面色一变,停在一定距离,用片刻沉默稍微绕开直白,“你们很应该瞒着点两家。”
洪叶萧抱手靠着车门,点了点头,“说起来,多亏你了?”
“我不过不想家里老人忧心。”他手抄裤袋,语气不明。
“有一点你应该清楚,”他说,“柔柔承不住你再撇下他。”
话时视线探看着数步之隔的洪叶萧。
只是洪叶萧点了支烟,悠悠抽了起来,说:“这种关系,他难不成还想长远?”
谢石君蹙眉,“既然这样,你往后实在不该再为端午那档子事找他出去。”
洪叶萧反拣着问:“哪档子事?”
谢石君脸色变得难看,不过这还不算最难看的,等到洪叶萧朝他面上吐了口烟圈,问他:“除了他,君哥觉得我该找谁?”
烟雾一下缱绻起来,这时谢石君脸色才算布满沉怒,骂她:“混账!”
她收回赤/裸/裸的目光,嗤了声,转身走了。
背影道:“你觉得那天是我找他?你如果可以说服你弟弟别再凑过来,我以后可以去找别人——”
话音戛然,谢义柔一张泪脸伫在条石路上,惨淡的月色将其浇铸在那。
这日子本该在学校,不知何时回来的,又从哪开始听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