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杜上公的前情介绍,乌岚再看主座两人,感受到两种人生追求给他们带来的不同。虽然都是四十多岁,王四郎明显看起来更年轻,也明显更得意。在杜上公的视角里,王四郎找老友来的目的是为展示稚川城风貌,但在乌岚眼里,王四郎就是单纯炫耀。
即便座中有大儒,还有那位备受推崇的汪老,士人聊天,和乌岚上三峡时在船上听到的差不多,僧道聊的是僧道高下,士人聊的是入世和出世哪个更高尚。乌岚在角落听着,直感到一种深度的时空联系,虽然时间间隔了一千多年,古人和现代人的讨论模式并没有本质区别。
倒是那位汪希彦,一般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确有大儒风范,不一味吹捧哪种选择,也不过度贬低另一种。他的说法因有个人亲身经历,总能得到在座诸人的赞同。
席过大半,众人吃得差不多,聊得也差不多,侍仆召来乐伎入席。
乐声一响,席上诸客听得如痴如醉,尤其是杜上公,那表情,简直像去了另一个世界。乌岚听不懂唐乐,她心里记挂着另一桩事。
突然,座中有人举手,示意乐伎停止。
举手之人却不是乌岚期待的那个。
直到众乐伎一一停下动作,王四郎高举的那只手才放下,他环视众人,朗声道:“抱歉,暂时打断诸位,因我忽然想起一位娘子,素善琵琶,所弹之曲,堪比仙乐。”
座下有客人急道:“哪位娘子,快快请来!”
王四郎为难道:“那娘子不在稚川,在凡世。”
另有客人道:“这有何难,我会入梦术,四郎告诉我那娘子身在何处,我去给你请来。”
王四郎看了一眼张文生,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我这位老友肯不肯。”
张文生一整晚被王四郎和诸客打趣,哪敢说个不字,王四郎话头刚递过去,他急忙回应道:“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王四郎登时大笑,招手唤来那位会入梦术的客人,附耳同他说了什么。
等待间隙,众宾客又接着谈起天来。
乌岚一直关注海棠花精的动向,好奇她会在什么时机、以什么方式向汪老先生拜师。
“乌娘子可是在担心海棠花精?”杜上公道。
“依上公看,她能成功拜师吗?”
“不能。”
乌岚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还建议她来这里拜师?”
“汪老先生持身守道,最重名誉。人到晚年,不可能收个年轻貌美的女花精做弟子。”杜上公道,“但海棠花精想不透,鲁莽又天真,若不被汪老本人当众给个难堪,断不会轻易死心。”
“她只不过想认一个老师而已。”乌岚道,“为什么要当众给她难堪?”
“不是谁要给她难堪,稚川城除了汪希彦,还有不少学问精深的人,怪只怪她只想认最好的,这是她自己要给自己找难堪。”
乌岚心里有一万句话可以接着和他辩下去,及时打住了。刚刚听满座士人聊天,她已经深切意识到,这是一个历史朝代,他们的认知受时代局限,在这里较真,毫无意义。
如果说一开始她期待海棠花精拜师,盼她成功,那么此时此刻,乌岚由衷希望花精不要开口。
不多时,王四郎托人从梦里请来的客人到了。
来客是位夫人,有些年纪,穿着打扮与稚川城众人截然不同。随侍仆指引,她缓步走进厅中,面色惊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