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走出食堂,才感到指尖冰凉,外头的日光猛烈,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暖。
他独自慢慢走回教室,一路上想通了许多困惑已久的问题。
原先他以为,喜欢就得得到,但仔细一想,这样和温岳章有什么区别?温岳章就是一个控制欲强的机器,不把苏淘淘当人。
季遥豁然开朗,他其实要的也只有陪伴。他喜欢跟苏淘淘说话,也喜欢看她笑,看她流眼泪,她每个表情都非常生动,让人心情大好。
只要能在她周围就行,季遥想,无所谓什么身份。
想通了这点,季遥忽然全身都轻松了,没有了思想包袱,干什么都事半功倍,注意力也更加集中。老师在上边解题,再艰深的公式都嗖一下钻进脑子里,忘都忘不掉,成绩一次比一次好。
老师显然是发现了他最近的势头,必不能放过,遂钦点季遥加入了每天晚上的尖子生突击小队。季遥白天上学,晚上还得回家上网课,忙得一点功夫都没有,加上跟苏淘淘离得远,两人交集也变少了。
好在苏淘淘够粘人,虽然这学期节奏快不少,时间也紧迫,她还是坚持每天有事没事找季遥聊天,偶尔还一起回家,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处着。季遥本以为他们俩就会这样,风平浪静地处到学期结束,没想到在期中考试前,小镇发生了一件命案,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某一天早上,河道里的清洁工在打捞垃圾时,意外打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不知道被泡了几天,肿得如同一只吸饱血的蚂蟥,面目全非,但身上那件印着大logo的紫色POLO衫,附近的人都认得——这不就是季遥他爸平常穿的嘛。
陈淑洁接到消息,迅速赶到医院认尸,法医告诉她,死者是喝多了酒,走到河边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陈淑洁听了许久没说话,她望着被白布罩着的某人,脑子里像有一万只蚊子在嗡。警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陈淑洁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失聪了。
警察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见陈淑洁没反应,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叮嘱她去办该办的手续后,就离开了。
陈淑洁踉踉跄跄走出公安局,季遥在门口的台阶上等,见她冲出来立马一步上去抱住她。
陈淑洁扑到在儿子怀里,她手脚发冷,胃里一阵抽搐,推开季遥干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季遥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陈淑洁没接,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你爸死了。”她嚎啕着,声音像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尖锐得不像本人。季遥轻轻拍着陈淑洁的肩膀,一下一下,仿佛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是啊。”季遥抱紧陈淑洁,轻声说:“他终于死了。”
下葬那天,赵文晓带苏淘淘去吊唁。
她本来不想带孩子去,这场面怪渗人的,看多了不吉利,况且季遥这个爹名声臭到这个地步,听说连来帮忙的亲戚都没几个,全靠陈淑洁一个人张罗。
不过赵文晓觉得陈淑洁是个好人,她就是嘴巴毒,内里跟她一样,都是个心软的。
她喊苏淘淘穿上黑色的连衣裙和外套,并特意叮嘱,让苏淘淘到时候找季遥说说话。
“小小年纪,肯定不好受,你安慰安慰人家。”赵文晓说,苏淘淘听话的点头,不过她觉得季遥怕是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他是个很坚强的人。
楼道里的哀乐声渐强,季遥家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白布,四周弥漫着呛人香火味。
赵文晓带着她推门进去,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他爸的黑tຊ白照片,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三四个亲戚在旁边支了张桌子打牌。陈淑洁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朝他们看过来,眼睛红肿,人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哎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赵文晓一阵心痛,她坐到陈淑洁身边,朝苏淘淘使眼色。苏淘淘点点头,识相地上了楼,摸去了季遥房间。
她在季遥房门口敲了两下,发现门没锁,便开门走进去。季遥坐在电脑桌前,一身黑衣,手臂上别着黑纱,正在看一个并不好笑的综艺。
“你来干什么?”他皱起眉头,关了电脑起身把苏淘淘迎进来。他脸上一丝悲痛也无,没有哭过的痕迹,苏淘淘松了口气。
“我妈叫我来看看你。”她小声说着,抬起眼看他:“节哀顺变。”
季遥愣了愣,这四个字这几天听了无数遍,他都要麻木了,但现在苏淘淘一说,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大喇喇坐在电竞椅上,两腿一伸,冷静地望着她:“我又不难过。”
苏淘淘点点头:“我知道。”
她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觉得不舒服,干脆滑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季遥的床,扬起头压低声音:“我刚在楼下,看你妈哭得好夸张。”
季遥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苏淘淘对面,说:“我其实不明白她,我以为她跟我一样,早就想摆脱我爸了,而且她嘴上总说的恨他,希望他早点死,现在他真死了,她天天哭,饭都没怎么吃。”
苏淘淘超强的共情力发动了,她将自己代入陈淑洁想了想,觉得这确实值得难过。
“他们应该也是好过的,大人们总是这样,动不动你死我活的,我妈跟我爸也老吵架,好几次都说不想过了,但要让他们真的离婚,又是不可能的事。”苏淘淘下结论:“他们就是嘴硬。”
季遥撇撇嘴,无话可说。
苏淘淘好奇,问:“你真一点没感觉吗,他可是你亲爹。”
季遥笑起来,“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我妈高兴,她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以后一个人过也好,再找个对她好的也行,反正她自由了。”
苏淘淘见他实在是洒脱,一点都用不着她担心,长长舒了口气:“你真行,这话可别拿到别人面前说,小心被唾沫淹死。”
季遥笑容更明显,他瞟了眼苏淘淘,突然提起别的事。
“你是不是跟温岳章复合了?”他语气淡淡的:“我听人说,他又去班里找你了?”
苏淘淘心里一惊:“谁跟你说的?”
季遥盯着她不说话,苏淘淘逐渐心虚。
“是他非要来找我的,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他。”她眼神真挚至极,生怕季遥不相信她。
季遥确实不怎么相信,苏淘淘在他眼里是个单纯的恋爱脑,温岳章又这么滑头,他就不在那么一礼拜,就被人偷了家。
季遥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苏淘淘扭捏着:“他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吃饭约会,偶尔打打电话,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季遥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吊着你呗。”
苏淘淘不禁懊恼,眉眼都垮下来:“我想也是……我本来想跟他提分手来着,结果他态度这么好,我就说不出口了。”
季遥:“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
苏淘淘急了:“这都要你代劳,我成什么了?”
“你能分得了手,下得了这个狠心?”季遥一眼看穿她的顾虑。苏淘淘心地是好的,往好听了说是善良,不好听就是圣母,她没法拒绝人,哪怕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当着面也没法直抒胸臆。
温岳章绝对是个狗皮膏药,季遥想,他就是那种厚脸皮,你撵都撵不走的人,苏淘淘想要和平解决,怕是困难。
放过去季遥是不打算管,一方面是苏淘淘陷得太深不听劝,另一方面,他也怕引起她的反感,影响两个人的关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连温岳章都认定了季遥是个用心险恶的第三者,那这小人他也不妨当一当。
几天后,季遥回到了学校,照常学习和生活,一切看似毫无变化,但很多人都发现,季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变得比平时话更少,大多数时候只用眼睛死死盯着人,不出声,头发很久没剪过,刘海遮蔽了眉眼,看上去有几分阴鸷。
他每天来得晚,走得也晚,不是在教室做题,就是去球场打球,身边除了苏淘淘能跟他说上话,别的人近身都难。
同学里悄悄议论,说季遥是死了爹的小孩,性格突变,容易走极端,这话不小心被他本人听见了,当天就把嚼舌根的同学拉到了天台,还锁上了天台的门,吓得其他人马上去找了老师来,生怕季遥冲动之下动手。
还在季遥压根就没动手的意思,最后两个人被一起叫去了办公室,狠狠批斗一番,不明真相的群众又将此事渲染夸正成N个版本。季遥在学校彻底出名了,大家都知道2班的季遥不好惹,连带他以前带周重阳私奔的事一起被挖了出来,越传越夸张,最后连丁雯倩都跑来找苏淘淘,要她离季遥远一点。
苏淘淘不明就里:“他又不会害我。”
“等他害你就晚了!”丁雯倩恨铁不成钢,望着什么都不懂的好友,心里暗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