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
白云在天幕掀起细小的浪花,暖阳落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
阳光与空气中悬浮的冷空气相撞,升起丝丝缕缕白雾。
前不久落在地面上的雪花,逐渐转化为坚硬冰层。
有人正向路面撒盐清冰,有人刚从睡梦中清醒。
楚兮晚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心微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按胀痛的太阳穴。
跨国时差加上一夜宿醉导致她近乎天亮才堪堪睡去。
醒来后,一个字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痛。
浑身上下都痛,好像被人打过一顿似的。
特别是脑袋,痛到快要爆炸了。
楚兮晚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肆的喝酒,身体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现象。
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
视线下意识朝窗外瞟去。
思绪恍惚几分钟后,终于知晓自己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昨天回国了。
她昨天还见到谢斯遇了。
让人送来一杯解酒的蜂蜜水后,关于昨晚的记忆才开始逐渐浮现在眼前。
酒店的楼梯间窄小昏黑,原本同处承载两人都略显拥挤,更别提现在还多了一个闯入者。
周嘉扬站在她身旁,而距离前方不过两米远的地方是谢斯遇。
“没想到谢先生有偷看小情侣接吻的癖好。”
话音落下那刻,她注意到谢斯遇指尖有一抹猩红正在跳动,正想要细细观察时,她听见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出来抽根烟,透口气,你们继续。”
神情泰然自若,完全没有撞破别人好事的尴尬。
嘴上说着让他们继续,可谢斯遇依旧站在原地,看上去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两方僵持不下,她率先败下阵来。
在保持情绪稳定这个方面,她永远都比不过他。
她眸光染上些许挑衅意味,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我可没有让别人盯着看我接吻的怪癖。”
而后头也不转地落下了句:“不管他,我们走。”
语气却比上一句柔缓不少。
直到她拉着周嘉扬越走越远,那股萦绕在身周的柑橘香味逐渐散去,才猛然想起一个刚刚被她忽略的小细节。
那支香烟仅在他指尖悄然烧尽,而过滤嘴未曾有过被湿润过痕迹。
重新回到包厢后,她开始一个劲地给自己灌酒,旁人全都劝不住,喝到最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在哪个方向。
好在她酒品是大家公认的好,喝醉之后不会大吵大闹,只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但与谢斯遇有关的记忆在楼梯间终止,后来包厢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有关昨晚的回忆结束,楚兮晚的酒意也随之醒了一大半。
这几天忙于安排回国的事情,账号已经有几天没更新了。
评论区和私聊页面挤满了催更信息,楚兮晚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都不行。
在某个偶然机遇下,她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在ins上随便发一条plog都能获得上万,甚至十万的点赞,评论量也不在少数。
甚至时常能在顶奢品牌的秀场中探寻到她的身影。
正准备打开电脑剪辑先前拍摄好的素材视频,放在身侧的手机倏然发出震响。
楚兮晚腾出空闲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备注是‘ATM’。
而后不经意地滑开绿色的接通按键,安静等待对面人开口。
“晚晚呐,你这孩子,回国怎么没有告诉爸爸一声呢?”
“这消息还是韵宛告诉我的。”
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楚兮晚愿意与这个被她称作为‘父亲’的人搭腔几句。
“我前脚在海城机场落脚,你后脚就知道了。即便不说,暗地潜伏在我身边的眼线也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跟你汇报。”
“再说了,你现在拥有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哪儿还需要我这个女儿。”
对面显然被她阴阳怪气的话语气到,半分钟过去,听筒中还没有传来下一句话。
楚兮晚总有无数方式把父亲楚东振气到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兮晚,回国第一天就给我找不痛快。”
“把我气死你才开心,是吧?”
说着,几声猛烈的咳嗽从手机那头传来,似乎怒极。
楚兮晚像是没听到一般,目光仍旧落在面前界面复杂的视频剪辑软件中。
将预先准备的音轨与剪完的视频衔接在一处,点击播放按钮。
预览效果达到她心中所想,保存导出后才应声:“哪儿能呀,你要被气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出国留学这几年,楚兮晚事业发展得十分成功,几乎到了同龄人望尘莫及的地步,银行卡内的存款也相当可观,但她没有因此拒绝楚东振每月给的六位数零花钱。
钱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再说了,楚兮晚又不是傻子。
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如果她不接受每月的零花钱,那么母亲用半辈子甚至生命换来的财富将会落在半路杀出来的母子三人身上。
而楚兮晚恨透了这三个人,也恨透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肯接我电话,愿意与我保持联系就只是为了我的钱吗?”听筒中,楚东振的声音有些无力。
“当然了,老楚,你该不会才发现这个事实吧?”楚兮晚向上舒展双手,转动了下脖颈,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一弯浅笑,可眸底尽是讥讽,“我还以为你早接受了,你在我这儿的作用和ATM机没有区别。”
楚东振再一次被楚兮晚的话噎到无法发出声音。
“算了,直接说吧,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儿?”
懒得再与楚东振掰扯下去,心里也清楚,如果他一直不说打来这通电话的来意,这则通话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楚兮晚递出台阶,楚东振也顺势而下:“既然回到国内,那么不回家吃个饭说不过去了。”
没有丝毫犹豫,楚兮晚直截了当地给出拒绝答案:“不去,那不是我家。”
或许是提前料到她不会同意,楚东振开始打感情牌。
“晚晚呐,怎么能这么说呢,有爸爸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听到这儿,楚兮晚不禁被气到笑出声。
他哪儿来的脸说出这句话?
被人拥戴久了,洗洗脑还真以为自己是一个完美丈夫和慈爱父亲了?
果然,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和自恋。
楚兮晚目光扫过窗外,即便街道两侧有层厚厚的冰,大马路上依旧熙攘。
车流不息,行人匆匆。
忽而记起前两天闲来无聊时翻看的期刊。
没等楚东振劝说几句,她便轻易松口:“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昨天看上了宾利新出的全球限量款跑车,一个星期之内,我要在我的车库里看到它。"
世界上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只能说明钱还没到位。
楚兮晚相信楚东振,也相信他的财力,能圆满完成她提出来的要求。
没过三秒,她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成交,今晚五点回家吃饭。”
楚东振从不在金钱方面亏待楚兮晚,在他看来,这是另一种对她补偿的形式。
挂断电话后,楚兮晚赤脚踩在地毯上,步伐轻巧地打开行李。
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好友周晗悦和李轩麟的婚礼,没有在国内长期发展的计划,因此她选择在酒店暂住一段时间。
即便如此,楚兮晚依然带了两个32寸的大行李箱回国。
打开后,行李箱中的衣物几乎是弹射而出,两个箱子内的空间没有浪费一分一毫,都被装得满满当当。
楚兮晚蹲在地上挑了好一会儿,才选了套符合自己心意的穿搭。
米色的一字领针织上衣下搭黑色皮质半身裙,外面套了件烟灰色毛呢大衣。
像极了归国复仇的‘白月光’。
不,用‘黑月光’来形容似乎更为准确。
楚兮晚盯着全身镜中的自己,眸光愈发凌厉,唇角微微勾起,夹杂了几分难言的轻蔑。
是时候去会会那几个鸠占鹊巢多年的人了。
楚东振通知的晚饭时间是五点,可楚兮晚并不打算准时到场。
随便在附近找了家高档美容会所,从头到脚做了一次深度护理,精致到每根头发丝儿都隐隐透着亮眼光泽。
直到六点一刻,她才踏进楚家大门。
本以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父亲楚东振或者继母冯玉霜,但没想到却是继弟许璟。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眼底眸光微动,脸颊晕开两个酒窝,看上去十分可爱。
与几年前相比,许璟青涩的稚气褪去,整个人成熟不少。
特别是身高,那时才堪堪到她肩膀的位置;而现在,即便穿着高跟鞋,也要仰头看他。
楚兮晚微微点头,面色平静没什么变化。
视线扫过他放在身侧的手,极短地暂停了两秒,然后若无其事般移开。
右脚刚抬起,正欲往里走时,楚兮晚听见他的声音。
“小区里有只流浪猫,我刚给它投喂完食物。”极其细微的动作被许璟发现,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随即解释了一番自己的举动,继而说道,“我们一起进去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这栋房子承载了楚兮晚整个童年和青春。
推开门的刹那,记忆里的画面迎面扑来。
直到某个人出现,涌上心头的丝丝幸福感戛然而止。
“兮晚来了,东振说你五点到,我们早就让人把晚饭备好了。”
许是过了几年富足生活的原因,冯玉霜身体愈渐丰腴,倒是能看出来富太太的姿态。
面上展露出来的笑容慈善,说出来的话却别有深意。
似乎在责怪她不守时。
只是一句简单的寒暄,然后越过楚兮晚朝慢一步进门的许璟说:“我们小璟太善良了,自己还没吃晚饭就先去给流浪猫和流浪狗送食物。”
看见这一家子人和气融融的画面,楚兮晚脸色不佳。
轻车熟路地来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主位中的楚东振。
长长的餐桌上面却空无一物,连水杯都没有。
听见脚步声越发接近,楚东振抬头,叠好手中的报纸,紧接着用那一双略带些许混沌神情的眼眸望向来人,眼神打量着看过几秒后,缓缓开口:“晚晚,你瘦了,在国外没有好好吃饭吗?我给你的零花钱不算少了。”
楚兮晚没有立刻回答,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
木制的椅脚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音划过耳膜,让人感到难以忍受。
恰好,冯玉霜在一旁帮腔:“现在这些小姑娘为了减肥总不吃饭,我们韵宛也是,最近拍戏要控制体重。上次我特意煲了汤去看她才发现她一天就喝几杯水,我都怕她饿出胃病来。”
楚兮晚稳稳坐在黄梨木椅上,身体稍稍往后倾靠,安静地等冯玉霜说完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声。
“白人饭是出了名的难吃,我又不会做菜,每天不是啃面包就是吃草,还有各种充满怪异气味的肉类,没瘦才不正常。”
“我可不像楚韵宛,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和细心照顾。”
“还有,餐桌上什么都没有,你大费周章的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喝西北风?”
“老楚,你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下一秒,一道沉闷震响传入耳中,是楚东振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餐桌上。
“楚兮晚,你怎么说话的?太无理取闹了。”
面对他的怒火,楚兮晚丝毫不在意,双手一摊,向下耸肩,语气满是不屑:“我说话就这样,你爱听不听。”
瞧着眼前局势不对,父女二人好像快要吵起来了,冯玉霜站出来打圆场。
“饭菜早就好了,这会儿正在在锅里保温。”
“韵宛和她男朋友还没回来,我们再等等。”
冯玉霜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上自己女儿的大名,落在他人耳中倒像是在急着为楚韵宛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