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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层层翠竹和罗汉松,一座中式建筑低调得不显山不露水,要隐藏它的人是废了功夫的。
  姜梨一下车,工作人员迎上前来带路。
  进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身穿旗袍的中年美妇身姿优雅地沏着茶,见到姜梨进来,高兴地站起身。
  “阿梨,快坐。”
  姜梨还是那样冷淡,坐下后淡淡地开口:“妈妈不是怕人发现我吗?怎么还派车来接我。”
  美妇顿了顿,笑意淡了几分:“妈妈只是怕你不好找路。”
  “也是,你每次安排的地方足够隐秘。没人能发现。”
  姜梨没想到6岁那年离家出走的亲妈棠希筠,后来竟然傍上了比姜程更有权有势的顾家太子爷,逼得姜程同意离婚,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她的离家出走,也因为顾氏的打压,姜程将自己受的屈辱变本加厉地还给姜梨。
  姜梨来到溪南上学后才知道,她妈妈也在溪南,姜程要是知道了,估计又得闹翻天。
  “你知道妈妈现在也不容易,你顾叔叔是个生性多疑的……而且你妹妹娇气……他们听说我来找你,都吃醋生气了。所以妈妈希望你保密,不要跟别人说我们的关系。”
  姜梨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不是忘了,顾家那位是她女儿,她也是她女儿啊。
  看见女儿脸上有些心酸的笑,棠希筠温柔温婉的脸庞有了些难堪。
  她稳了稳心神,放下茶杯。
  “你奶奶,应该跟你说过不少当年的事,你愿意听听妈妈的版本吗?”
  姜梨抿了一口茶。
  她对棠希筠的自白不感兴趣,说再多也掩盖不了她当年抛弃女儿的事实。
  但很难说以后姜程会不会还要纠缠她,多了解过往的事没有坏处。
  “好,你说。”
  “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B市的棠家。当年棠家可是B市世家之首,而我的父亲棠清泉是现任家主。”
  姜梨好奇提问:“你是说,我的外公也在B市?”
  棠希筠倒是没想到姜梨对棠家的事感兴趣。
  “是,后来我嫁到姜家,我母亲就病了,B市气候不养人,大哥和父亲就把事业重心转移到了南方。”
  顶级恋爱脑,姜梨在心里叹气,她还有些可怜自己妈妈了。
  棠希筠没被她打断思路,继续开口说:“我18岁在B大遇见姜程,他从B市最遥远最偏僻的大山考上B大,是当年的省榜眼,学校里有很多他的传奇。不夸张地说,全校女孩都迷恋他。但他只对我主动,我们很快就开始交往。”
  姜梨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棠希筠并不在意,因为她已陷入了往事。
  “学校里有的是我父亲的眼线,他很快就知道了,对姜程言语羞辱,骂他大山来的穷酸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他连省状元都看不上,怎会允许女儿嫁给区区一个榜眼。我很不理解,棠家虽然经商,但祖上都是文化人,从来不看轻寒门子弟,父亲的表现很不正常。”
  “姜程说我们私奔吧,为了爱情。我信了,没名没分地怀了孩子,连学业也放弃了。你外公是个狠心的,说了断绝父女关系就真的断绝,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我。”
  姜梨回过神,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姜程执迷于让她考省状元读B大。
  既自卑又自负的人,急于从方方面面证明自己,并且输不起。
  “其实怀你的时候,虽然日子苦,但是还算是幸福甜蜜的。你奶奶对我好,你父亲对我也很好。可是你出生后,你奶奶的嘴脸就变了。我一个人带着你在村子里坐月子,她每天只给我白粥咸菜和鸡蛋,后来我才知道,她找村里算命的看过我怀的是儿子,在村里到处说。”
  这时棠希筠看了姜梨片刻,苦笑着说:“结果我生下来的是个女儿,让她失了面子。”
  “姜程在市里上学,几个月才回村里一次,你快三岁的时候他毕业了,才把我们接回市里。”
  “很多人不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不少富家千金都看上他,要他入赘。他是个好面子的,既舍不得富贵,也丢不下脸面,做不出丢下糟糠之妻入赘的丑事。在那个年代,学历高没有背景,在B市注定过得清贫。他开始怨恨你外公不帮助我们,可是你外公已经去了南方,根本见不着。”
  “好在姜程是个有脑子有魄力的,和一个有钱的B大同学合伙开公司,他以技术股入股,还真是把公司做起来了。我以为好日子要开始了,没想到是坏日子更坏了。”
  姜梨知道那位有钱的B大同学,十几年前被姜程踢出局,还来家里闹过几次。
  “生下你6年,你奶奶骂足我6年。我也想过再生一个,但始终怀不上。后来我才不知道不是我怀不上,而是姜程一直瞒着外人自己已婚的身份,随着他身家水涨船高,越来越多豪门千金看上他,他看上的是家境最差,但是是书香世家的巩家千金巩帆,还有了孩子。当时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光应付你奶奶已经够心烦的。”
  “我记得我离家出走的那天,我刚把你送去学校就要去银行办事,因为忘了带身份证,我折返回家,看见你奶奶跟一个肚子有些大的女人在说话。她不肯说那是谁,把我赶出门一顿打。”
  “我在公司楼下等姜程,因为我上不去,没人知道我是姜太太!”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说不离婚,但巩帆会进姜家。我有预感他要软禁我,所以我当晚收拾好东西,趁所有人都睡了,悄悄离开了姜家。那天晚上我睡在酒店,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同意我嫁给姜程,他早知道姜程是这样的人。”
  姜梨好想问问,那么她呢?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她走。
  说到这里,棠希筠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赶紧找补。
  “妈妈想着自己得先安定下来,才能去接你,妈妈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后来我跟你顾叔叔结婚,我去学校找你,姜家直接把你软禁在家里,妈妈根本进不去姜家。”
  姜梨恍然大悟,她淡淡一笑。
  “真是精彩的故事,原来我被软禁在姜家,也有妈妈的一份功劳。”
  棠希筠脸色煞白。
  “说完了?我先走了。”
  姜梨红着眼眶转身离去。
  刚到楼下,她就收到50万转账。
  钱越转越多,似乎这样就能抵消那女人这些年对女儿不管不顾的罪恶感。
  她不打算再坐那辆迈巴赫出去招摇过市,但这个鬼地方本身就偏僻,外面又在下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车。
  初秋雨天有些冷,她想到了许长夏。
  犹豫了片刻才电话给他,在铃声快要响尽时才接通。
  “喂。”
  一道雷重重地响起,姜梨蓦然惊醒,她意识到自己对许长夏的依赖,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她手微微颤抖,匆匆挂了电话。
  离开姜家那一天,她对自己说不能依赖任何人。
  她对许长夏从一开始就是例外的,许长夏不会主动接近她,只会包容她,顺从她,只有许长夏能给她的一种不会攻击她的安全感,潜移默化地抵消了她的不安,从而不断打破她的距离界限。
  许长夏的电话又回拨过来,铃声响了三遍。第四遍,姜梨才接通。
  “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嗯。”
  时隔半个月,姜梨才再次主动联系许长夏,联想到论坛上新鲜出炉的迈巴赫谣言,他断定姜梨不对劲。
  半山上杳无人影,也鲜有车踪,许长夏一路狂飙,十来分钟就到了姜梨面前。
  姜梨站在屋檐底下,衣服和头发都有点湿,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让他心头疼痛。
  他喜欢的人,哪怕在这么狼狈的状态,依然站得端正,维持着骨子里的好修养。
  就像有一股无形的线在扯着她,让她时刻紧绷着。
  他先打开暖气,撑起伞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姜梨拥进怀里,一路护送上车。
  车后备箱有他运动用的干净毛巾,安静地帮姜梨擦去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再给她披上他的外套,确保她不会着凉。
  此时一个跟她有几分像的女人站在门口,隔着车窗看他们,随后在两人护送下坐上了迈巴赫。
  许长夏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姜梨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不想回宿舍。”她觉得好冷,想跟许长夏待在一起。
  “嗯。”
  他开车直奔自己家,在车库停好车后,姜梨才回过神。
  “这是我家,我一个人住。”许长夏安抚她。
  姜梨点点头,顺从地任由许长夏牵她的手进屋。
  许长夏的家是三层别墅,偏暗的极简意式风格,很干净整齐,很有设计感。
  风格偏冷,打开暖色氛围灯后,又熏染了暖意。
  跟他这个人一样外表冷酷,内心温暖。
  平时客房只有tຊ李延序来住,还放着李延序的东西,其他房间都作为娱乐和工作用途,他只能把姜梨带去主卧。
  密闭的电梯里,他后知后觉地脸颊发烫。
  “洗个澡吧?我去客厅等你。”他翻了一套没怎么穿过的黑色睡衣给姜梨,姜梨乖乖地点头进了淋浴间。
  再次出现在许长夏面前,姜梨偏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是洗澡后自然散发的暖意,尴尬的是她单手扯着裤头对他说:“太大了,要掉。”
  许长夏挪开视线,睡衣码数本来就偏大些,挂在姜梨身上要掉不掉的,根本不能多看一眼。
  于是他上楼拿了一条稍微贴身的运动裤,裤头有抽绳,可以任意调节。
  折腾了好一番,姜梨打了个喷嚏。
  许长夏注意到姜梨洗了头,给她拿了吹风机过来:“把头发吹干,不然会着凉。”
  姜梨的头发很长很多,吹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许长夏好笑地接过吹风机:“我帮你。”
  姜梨乐了,躺在沙发上,脚放在椅背上,让头发垂落在地毯上。
  许长夏本来就坐在地毯上,姜梨这个姿势倒是方便了他。
  被人摸头发的感觉很舒服,姜梨懒懒地闭上眼睛,享受许长夏的服务。
  从来没摸过女孩子头发的许长夏,尽量放慢自己的动作,轻轻地触碰,生怕扯痛了姜梨的头皮。
  一般染发会让头发受损,可是姜梨的头发滑得像缎子似的,看不出受损的痕迹。
  好一会儿,许长夏关掉了吹风机,屋内只剩下电影的声音。
  姜梨突然睁开眼问他:“你喜欢我的发色吗?”
  “嗯……喜欢。你经常染头发吗?”
  “不是,来溪南第一天去染的,第一次染发。你喜欢我染什么颜色?”
  许长夏恍然大悟,看来是乖宝宝迟到的叛逆心。
  “什么颜色都好,只要你喜欢就行。”
  只要她喜欢……姜梨有些触动,她喜欢这句话。很少人问她喜欢什么,因为很少人尊重她的意愿。
  “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个女人。”姜梨看着天花板,幽幽地开口。
  “嗯。”许长夏没想到姜梨愿意开口说。
  “那是我妈妈。”
  “跟你挺像的。”
  此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长夏突然说:“去窗边看雨吗?”
  姜梨点点头,又说:“放歌吧。我想听歌。”她喜欢许长夏的歌单。
  客厅的另一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竟然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
  姜梨跪在软软的飘窗上,伸手触摸玻璃,仿佛能摸到雨。
  她不喜欢下雨,不喜欢雨里的霉味。
  以前困在家里本来就很少接触太阳,下雨天更是令人压抑,感觉身上的霉斑都重了很多。
  此刻她又觉得下雨也不错。
  音乐很好听,海很美,旁边的许长夏很暖和,味道很好闻。
  “许长夏,今天不想接吻,但是你可以抱抱我吗?”
  许长夏靠在软枕上,轻轻地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面前的软垫上,将她搂入怀里。
  她深呼吸一口气,舒服地靠在许长夏的怀里,吸取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木质调的青柠香气,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发顶。
  许长夏想告诉姜梨,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都在。
  但他怕会再次吓跑姜梨。按照她的节奏来吧,这样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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