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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放着年假,许宁夕家里公司的事情都没个消停,除了坐在电脑前看文件,就是被许美凤使唤着指哪儿打哪儿。
  今天赶上月例会,许宁夕回了趟公司。
  会后刘秘书拿了最新的内容企划案给许宁夕看,有一个选题引起了她的兴趣,是最近网络上流行的趣味辩论赛,诸如“偷功德箱里的钱算不算提现”“tຊ情敌是敌人还是同好”,她看了会儿问:“刘秘书,你觉得守株待兔和大海捞针哪个概率更大?”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刘秘书思考了几秒才回答,“许总,我个人感觉是守株待兔,守株待兔起码得到了一只兔子,大海捞针则还没有实现过吧。”
  “你说得有道理。”
  “要把这个辩题加进去吗?”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辩题让他们多原创一些,不要照抄网上的选题。”
  几天没来公司,许宁夕四处走了一圈,见市场部的梁雯正准备出去,一问原来是准备去浩宇文旅谈推广合作的细节。
  浩宇集团三十年前靠做地产起家的,踏着城市化进程的浪潮迅速完成了资本积累和上市,现如今已成为省内不动产企业的龙头老大,项目遍布十余个省份。
  近几年随着地产行业的降温,浩宇集团也开始进行轻资产转型,进军文旅和泛娱乐行业。
  这次公司中标了浩宇文旅旗下的御龙湾度假村营销项目,总体方案许宁夕昨天看过,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她想了想对梁雯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梁雯和许宁夕一起坐在轿车后排,不由得有些紧张,一路上都在打浩宇对接人员的电话。
  敲定合作之后,浩宇就换个营销部的小组长linda来对接细节,许宁夕亲自去的话,这个级别的人来接待未免显然有些怠慢。
  “许总……”
  “嗯?”许宁夕头也不抬,盯着ipad又把方案细细看了一遍,此时有些头晕。
  “没提前和他们说您要去,可能接待上比较简单。”
  “没事。我今天跟你们市场部去学习学习,现场对接还是以你为主。”许宁夕心里明白,虽然她们在临海颇有些名气,但是在浩宇集团面前只是个小公司,她没有什么领导习气,对方礼貌接待就行了。
  听许宁夕这么一说,梁雯还以为她这是去考察现场工作的,不由得更紧张了。
  到了公司前台,linda的电话才打通,对方也是个小年轻,迎了出来亲热地挽住了许宁夕的手,叫道:“梁姐,这边请。”
  许宁夕笑笑随她往接待室走去,看来linda和梁雯也是刚刚才网友见面。
  许宁夕坐下简单地介绍了自己,linda才搞清楚状况,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尴尬地说:“今天总经理刚好去总部开会了,不然肯定会亲自接待,我先去请我们部长来。”
  “不用麻烦了,听小梁说您这边已经和她谈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刚好有空,所以跟过来学习学习。”许宁夕知道linda说的是客套话,也回了几句。
  小姑娘作为稚嫩的甲方可能还没习惯乙方的尊敬,听到“您”字红了脸,当真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引着许宁夕到了一间办公室。
  许宁夕抬头看门上的科室牌有些意外,写的是副总经理室。
  她推开门,烟雾缭绕,沙发上坐着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转头。
  许宁夕迎上他们的目光,一个年轻男人站起身同许宁夕握手,指了指长沙发中间的位置,请她坐下,“您好,我是lean,分管市场部,不知道许总今天来,刚才多有怠慢。”
  许宁夕的脑袋里又多了一个英文名,她觉得他有些许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沙发并不宽敞,两头分别坐了一个吞云吐雾的中年男人,许宁夕无奈挨着他们坐下。
  她跟着客套:“很荣幸这次能和浩宇文旅达成合作,所以专程过来看看您这边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怕手下人对接得不到位。”
  “美女总裁上门服务啊。”沙发一侧的男人说完直笑,笑声干瘪着,喉咙里像是卡了口痰。
  另一侧的男人听完也跟笑。
  Lean漫不经心地介绍,“这两位是长泰建筑的张总和刘总,负责御龙湾项目的总体施工,这位是赴野文化的许总,后期项目能不能赚钱还得看她们。”
  许宁夕看了看他们的打扮,是穿着衬衫西裤,但都起着褶,腰间露出奢侈品皮带的大logo,手上的金劳是十多万的入门款,皮肤和打扮一样都挺糙的。
  这样的人许宁夕过年回村能见到不少,结合lean随意的态度,她估摸着名义上是总,实际上可能也就是公司里的大包工头,官方称呼叫项目经理。
  她把头发拨到耳后,优雅一笑:“大家都是为浩宇服务,两位领导不也亲自送服务上门了吗?”
  浩宇文旅刚成立两年,和集团同在一栋大楼,只得了其中两层作为办公场所,高层干部的办公环境也不宽敞,不过这样更显出嫡亲公司的身份。
  Lean拉开红木茶几下的小抽屉问:“许总平常喜欢喝什么茶?老枞还是肉桂?”
  “我不太懂茶,不过最近好像流行老枞?”许宁夕对茶叶不太了解,但打交道的体制内领导大多数爱饮茶,商务接待绕不开这一块儿,便浅薄地学了些。
  “我这刚好新得了一款百年老枞。”Lean拿出一盒茶叶,精致包装盒里只有两泡,一看就和刚才接待室端上来那一壶不一样。
  “平常喝多了品牌茶,难得在您这儿喝一喝大师的私房茶。”
  “许总谦虚了,还说不懂茶,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大师手作的私房茶。”
  茶叶包装上面写着大师的名字,许宁夕想看不出来都难。
  “略懂皮毛,不像您那么了解。”
  “品茶不仅在茶也在人,今天能和许总这样的美女同品,是我的荣幸。”
  “能和李总共事也是我的荣幸。”
  两个沉默的包工头终于又找到了话题,其中一个说道:“许总公司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做直播的,许总也是做直播起家的吧。”
  “直播是我们业务的一部分。”许宁夕懒得展开解释,他们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论断,介绍得再详细也只是对牛弹琴。
  另一位紧跟着插嘴,“我说许总怎么这么脸熟呢,肯定在哪个平台见过,现在还播吗?哥有空去给你刷火箭啊。”
  他边说边靠了过来,身上浓重的烟味扑了许宁夕一脸。
  许宁夕将放在腿上的手提包移到身侧,堪堪隔出一点空间,回道:“现在不怎么播了,偶尔会帮政府做几场助农直播。”
  “可惜了,您公司的经营策略得调整,您往那儿一站就是业绩啊。”
  类似的话语许宁夕听过太多,她能接受公事公办的场合大家带着吹捧意味的相互客套,却不喜欢对方特别强调她的性别和容貌。
  “是啊,我们只能辛苦点站着把钱挣了,不像您躺着就能挣钱。”
  她不假思索地回敬让对方一愣。
  年纪、职务、性别是他们的武器,却好像是她们的软肋。
  “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年轻漂亮女主播”这些标签让许宁夕和江佳辰在创业初期受到了不少亵慢和冒犯,没有人会因为性别而怜惜她们,只会觉得她们好忽悠,恨不得从她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即使她现在已经获得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他们最先看到的仍然是她的性别。
  她这话不对味,但也挑不出毛病,双方面上仍笑着,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Lean送客回来,用热水烫了一遍刚才那俩人用过的茶杯,说道:“许总别介意,干工程的人嘴上糙。”
  “您说笑了,两位老总还挺幽默的。”许宁夕刚才还以为lean的沉默是没听出来,现在想来他也是在看戏。
  Lean拐到正题上:“你们的方案我看过了,我很喜欢你们其中一个营销重点。”
  “您是说服务?”
  “许总和我想得一样。”lean说道:“服务好不好,在曾经的大环境下没那么重要,现在市场整体遇冷,优质客户群体要求随之变高,度假别墅能不能卖出去,配套服务成了关键。”
  “您说得对。”许宁夕喝了口茶,口感醇厚,入口顺滑,的确是好茶,“我们此前认真研读了浩宇文旅公开的发展规划,方案借鉴了贵公司从传统地产商向生活服务商转型的发展理念。我们把营销重点放在度假村里配套建设的社区餐厅、剧院、展览馆等能够提供生活服务的重要设施上,突出浩宇不仅是一个宜居的高端地产品牌,更是一个具有格调的时尚生活品牌。”
  “许总的公司果然服务到位。”
  “服务”这俩字总算回归本来意义,听起来没那么别扭了。
  两人又聊了聊茶叶和几个热门的地产营销案例,lean的态度倒是热情,他也是临海本地人,言语之中提及和集团创始人沈明轩沾亲带故,顺嘴说起:“浩宇文旅虽然和浩宇集团关系密切,但现在已经不是集团的子公司了。”
  “是吗?”许宁夕有些惊讶。
  “半年前变更的,浩宇文旅已经变为tຊ浩宇集团创始人沈明轩的个人独资的公司了。大家都以为老爷子老骥伏枥,又想走到台前大展宏图,谁曾想到才短短半年他就去世了,遗产继承这块儿还没走完手续,也不知道公司什么着落。”
  许宁夕一愣,“您刚才说浩宇集团创始人去世了?”
  Lean笑笑:“见许总亲切,一不小心说得有些多了。目前还没对外公布,但葬礼已经办完了。浩宇集团作为上市公司,等股份变动完成,肯定会发布公告的。还请许总暂时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一定一定。”许宁夕喝了口茶,压抑紧张不安的心情,奉承道:“浩宇文旅继承了创始人的心血,现在老爷子去世了,那您也是第三代重要继承人之一呀。”
  “这话我可不敢当,能在这打个辅助我已经很满足了。”
  话题聊到这儿,许宁夕转了个弯:“听说老爷子的孙子,现任董事长的儿子,一直在国外上学,也和我们差不多年纪,那这次也回来了?”
  Lean一愣,“您认识董事长?”
  许宁夕没想攀关系,只是笑笑,“临海人谁不知道沈茹云董事长呀,我不过只是之前听人提起过她家的公子,没在公开场合见过。”
  Lean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回沙发上,“哈哈哈,和董事长攀亲戚的人不少,可能唬你呢,董事长的孩子还在上小学呢。”
  许宁夕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不能吧。那人当时信誓旦旦地和我说公子叫沈什么皓来着。”
  “是呀,沈浩宇,和集团的名字一样,那才是三代唯一继承人,只是才7岁,刚上一年级,蛋糕还分不到他手上。”
  许宁夕脸上努力维持的笑意淡了下去。
  守株待兔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要是一开始就找错了树墩子呢。
  她魂不守舍地又聊了一会儿,找了个理由先行告辞,lean倒是礼貌地送到了门口。
  许宁夕让公司司机继续等小梁聊完,自己在路边扫了个共享电动车。
  虽然是晴朗的好天气,但风刮在脸上仍旧有些刺疼,好在她终于不用笑了。
  她往家的方向骑着,路过临海百货,穿过梧桐路小吃街,启明路菜市场,到了临海一中门口。
  老城区拆迁,临海一中扩建,现在的校区比她上学那时候又大了一倍,从外面望进去,艺体楼外立面重新贴了瓷砖,从原来的白色变成了现在时兴的灰色,新修的学生宿舍挡住了旧实验楼,曾经熟悉的校园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许宁夕还记得传闻中实验楼是浩宇集团捐赠的,楼外挂着“学无止境,气有浩然”的标语。
  当局者迷,原来此“浩”非彼“皓”。
  门口的保安第三次见到不断徘徊的她,脸上已经多了丝警惕和探究。
  手机响起,她终于停下围着学校绕圈的车,是个陌生号码,她搓搓冻僵的手指接起。
  “许宁夕”
  是熟悉的声音。
  “我是林云起。”
  她知道。
  她听见许美凤在那头喊着:“你问问她中午有没有回来吃饭,让她回来吃饭。”
  林云起复读:“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许美凤又念叨:“顺便带把小葱。”
  “你妈让你回来带把葱。”
  许宁夕的脸被风吹僵了,张张嘴突然发不出声音。
  “听得见吗?”他又问。
  外面太冷了,连电话那头传来的声线似乎都带着暖意。
  “听见了。”她的喉咙哽着。
  “好,那我们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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