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
老宅一如既往的,只有一盏灯亮着。
“祖母。”
唐瑜走进老宅,走到沈叶云的跟前时,已经是零点,新的一天。
“青青和我说了,你应该是在这个点回来。”
沈叶云轻轻地抬头,看着她蹲在地毯上,伏在自己膝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真的是什么都和您说,”唐瑜轻笑着,顺着沈叶云的话,往下说:“那她有没有告诉您,我带回来一个女朋友。”
不是问句,郁冬青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沈叶云。
郁冬青比她的父亲,更像是她的监护人,她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都会如实告诉唐氏老宅里的这位老妇人。
沈叶云在模糊的眼前,又看到了她身后的女人,向她招手笑道:“端家的小娃娃,来。”
端瑾乖顺地走过去,学着唐瑜的样子,伏在沈叶云的另一边。
沈叶云接过佣人递来的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她。
很久,她才突然笑出声,说:“端克靖那个拎不清的东西,有你和你姐姐这样的女儿,还去培养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是端氏的损失。”
“您见过我姐姐?”
端瑾小声地问,垂下的眼让她的视线只能落在沈叶云覆在她小臂上的手,看着她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像是明清时代的物品,有价无市。
“很久以前,她瞒着你父亲,给我敬茶,她的野心,真是一点都不藏着。”
沈叶云一边说,一边抬手,缓缓褪下拇指上的扳指,然后套在端瑾的拇指上。
“2002年的时候,对吗?”
端瑾没有任何动作,任由沈叶云拉着她的手,转着已经套在她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你姐姐和你说的?”
端瑾轻轻地摇头,说:“是我猜的。”
她诚实地说着,却听见沈叶云突然笑起来,她没有抬头去看,依旧伏在唐氏老夫人的膝上,垂着眼,只看着这位老夫人衣服上的纹路。
沈叶云的手从扳指上离开,摸着她的头发说:“你姐姐很爱你。”
她没有继续关于端佳的话题,和唐瑜说:“清瑜,明天和端氏的小娃娃,到宁州去吧。”
沈叶云说着,没有再多说,取下老花镜放在佣人的手上,她身边跟了她三十年的管家立马上前,将唐瑜和端瑾请了出去。
端瑾和唐瑜并排走着,小路两边看不到一位佣人,不知道是老夫人刻意安排的,还是唐瑜刻意安排的。
“我已经,很久回过这样的老宅了。”端瑾有些惆怅地说着。
唐瑜的住所,在老宅里,离老夫人最远,大约要走十多分钟。
而这样的老宅,和湘州的老宅一样,端瑾的住所,也是离端克靖最远。
唐瑜在晚风里,轻轻地问她,“你想回去吗?”
“不想,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湘州祭祖了,”端瑾笑道,“也不知道我那些祖宗看见我,会不会气活过来。”
她把自己的家,说玩笑话一样说出来。
端瑾继续说:“如果我没有和你来临安,现在,我还在宁州,看着一堆红木。”
唐瑜眯了眯眼,问:“你和你姐姐,不是军火商吗?”
“军火商?名头而已。”
她像是不想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头看着唐瑜说:“你祖母好像很喜欢你表姐,她叫你清瑜,却叫你表姐青青。”
“我表姐,很受长辈喜欢,我的祖母叫她青青,晏氏的老夫人,也叫她青青,差不多把她当自己孙女来看。”
唐瑜闲聊一样和她说着,“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在巴蜀郁氏长大,真正和祖母相处时间,只有几年,我和她,并不亲。”
端瑾点点头,把手抬起来,“那你,能猜到你祖母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唐瑜想了想,摇头:“我只知道,这个扳指,我从小时候看见她,她就戴在手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去问表姐。”
听着她的话,端瑾忍不住笑,说:“到底是你的祖母,还是郁冬青的祖母?”
“我觉得这个事,没有区别。”
唐瑜耸了耸肩,看着她,也笑。
她笑着说:“明天,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宁州,和你一起看着一堆红木。”
端瑾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和她并排走着,很快,就走到了她的住所。
直到她跟着唐瑜一起走到浴室前,她看着唐瑜一只脚踏进浴室的瓷砖上时,才突然说:“你不会不明白你祖母突然让你跟着我到宁州去,是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唐瑜说着,回身反扣住她的手,将她一起带到浴室里去,“当然,你也知道。”
“军火生意,在这里,是明令禁止,端氏跳不了太久。”
唐瑜一边说,一边转头放水,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淌在耳边时,她蹲下身,去试水温。
“现在,宁州的tຊ端氏一家独大,有太多人觊觎宁州的珠宝、玉石和木材的市场了,祖母,只是想要通过我,抢先下手而已。”
端瑾沉默着听她说,却在突然间伸手,掐住她的下颌骨,强迫她回头看向自己。
“抢先下手?而已?”
端瑾笑眯眯地说:“你很明白,宁州,是我姐姐的生意场。如果我现在,放任你抢了宁州的生意,那巴蜀的郁氏,陵城的晏氏,港城的沈氏,这些人是不是都要来分一杯羹?”
她问着,却没有留给唐瑜回话的机会,“宁州,只有这么大,你分一杯,他分一杯,留给我姐姐的,还剩多少?”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端瑾,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好人。当然,你也不是好人。”
唐瑜扣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握在手心,仰头看她,“郁冬青在宁州的机场告诉我,你的姐姐,从零六年到现在,一直借着端若雨的名义,在东南亚贩卖军火。”
昏黄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端瑾放轻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和水声混在一起,嘈嘈杂杂,听不真切,水雾渐起,更让唐瑜看不清她的脸。
“我们从一开始认识,就掺杂了利益,这样的感情,会有几分真情,会有几分假意?”
唐瑜问着,在水声里问着,问她,也问自己。
端瑾没有回答她,水雾翻滚着扑上来,让唐瑜这个人,和以前一样,都看不清楚。
她听见唐瑜说:“你不是一个好人,我也不是,你的姐姐不是,郁冬青不是,我的祖母也不是,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什么大善人,只有人会为了利益拼得头破血流。”
“我和你,本来就是靠着利益拴在一起。”
唐瑜继续说着,过大的浴池里,距离放满水还有很大一部分距离,“你在那个寺庙里和我说过,你和你姐姐,没有作用,就会被家族抛弃。”
“都是一样的,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都是一样的,唐氏少了我,清字辈还有很多人,再不济,还有唐景星,还有景字辈,继承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继承人身上能带来的利益。”
她站起来,和端瑾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足够对方看清彼此。
“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给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最次,也要保住家族的基业。”
端瑾微微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很久之后,她才说:“唐氏从出现叛徒开始,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宁州吧?”
“叛徒这件事,对于我们两个之间,很重要吗?”
“不重要。”端瑾笑着摇头,仿佛刚刚的杀心从来没有浮现过。
她要带着唐清瑜,回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