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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发在车棚停好自行车,一步三格儿爬上三楼,302 户的钥匙孔被捅开。
  窒闷的臭味儿扑面而来,传来细碎的呻吟与呼吸,母亲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蹑脚走近,透过门缝里瞥见一瓣黑乎乎的瘦屁股,郭发立马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丹田里提了口气而,迅疾拐进卫生间,随手抄起一个马桶搋子,箭步折返,一脚踢开房门,照那黑屁股主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我操你妈!”
  黑屁股跌倒,第一反应是连忙提好裤子,他转动晕眩的头,扭脖子一看:“我操!你儿子是他妈的郭小八!”
  余祖芬在床沿坐起来,除了头发有点乱,神色并不慌忙,语调慵懒而森冷:“我说你你不听,非在我家里办事儿!”
  郭发瞳孔皱缩,作势仍不依不饶:“你他妈滚吗?不滚刨锛儿伺候!”
  那人四肢并用,落荒而逃,手不忘顺走床头柜上的几张粉红人民币。
  “妈!这是干啥!”郭发蹲下来,抱着头嚎叫,字字切齿,几欲泣血,“我都回来了!你这是干啥!”
  “我这是干啥?”余祖芬敛好衣襟,她不介意在人面前丧失尊严,故意躲避郭发炙热的目光,“怎么?嫌我下贱,你们爷俩儿都觉得下贱是吧?啊?”瞳孔颤抖,近乎癫狂。
  “是我不争气!”郭发手指插进头发,狠命地抓自己的头发根,像是要把某种痛苦连根拔起,却始终不能,他眉睫颤抖,转瞬变成另一个人,变成郭小八,变成一个绝望的少年。
  余祖芬点燃一支烟,她抽的是红山茶,这么多年,从未改变,像是抽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痛苦:“这么多年,我还是那句话,我就不该生你。”她把呼出的烟气全都吐向郭发的头顶。
  郭发默不作声,头上迷雾袅袅,他闻到那股熟悉的、近乎恐怖的香气,自顶至踵,开始不自觉战栗。
  余祖芬夺过他手里的搋子,仅用一只手,挥舞着往郭发脊背上抽打,郭发不反抗,听着清脆的声响在耳边炸裂,一下重于一下,好像根本没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窗台上,有一盆小木槿,那是母亲唯一尽心温柔对待的东西,十年前,就有一盆相似的花,享受着家中最适宜的日照和定时的浇灌,他的身体机械般地撼动,直到整个人都因疼痛瘫倒在地上,眼睛仍然不离那盆花,那盆娇生惯养,幸运的花。
  余祖芬打累了,郭发的外套上也透出血色,宣告着内里的皮开肉绽:“都是你的错!郭发!都是你的错!我他妈的被你害了一辈子!贱种!你这个贱种!我怎么就打不死你这个贱种。”
  十年了,连这些辱骂的措辞都丝毫未变,郭发流下泪,艰难抬起手,夺过余祖芬手里的烟,缓缓地在自己的掌心里碾灭,皮肉焦糊,他的眼泪流到嘴里:“妈,打够了就去睡会儿吧。”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里面?”余祖芬拂袖而去。
  郭发脸朝里,侧着身僵卧在沙发上,伤痕火辣辣地发烫发痒,倒好像没有多痛了——母亲老了,打不动了。他从前觉着会致死的“皮鞭之刑”,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皮外擦伤。
  只要心已经死透了,肉体再痛,又能怎样?
  他没有吃晚饭,就这么沉睡过去,隐约中梦见父亲,父亲穿着海蓝色的工人制服,淡淡地坐着,裤腰松弛,手下的皮带坚韧若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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