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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李止安默然不语,杨峻如满腹心酸,迟疑片刻,她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半新的华孚钢笔,手在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止安一眼看到笔帽上他亲手刻下的那个瘦小的“松”字,吃惊地问,我当年送你的钢笔,你一直还保留着?
  李止安乳名小松,所以才把“松”字刻在钢笔上。
  杨峻如点点头说,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把它揣在身上。每当夜深人静,捧起这支钢笔,就会想起你!我没想到,那根情丝压根就斩不断。你看看这支钢笔,被我视如珍宝,你觉得我会在那封信上说根本就不喜欢你,还写下那些恶毒的话吗?我会叫人往死里打你吗?我会编造你二叔被军统策反,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谎言吗?
  李止安惊呆了,他不能不相信杨峻如说的话,可又不相信二叔会变成他痛恨的人。在李止安心目中,二叔一直是个完美的形象,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偶像。二叔从云端一下了跌入凡尘,高大形象轰然坍塌,他万万不能接受。打死他也接受不了。
  李止安异常矛盾地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误会你了?我二叔真的给军统卖过命?
  杨峻如推心置腹地说,我刚才说的全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我不会污蔑你二叔!顿了顿,又说,假绝交信和打断你肋骨的事,虽说我不知情,可毕竟是我养父干的,我也脱不了干系,还得请你原谅!
  李止安说,他是他,你是你。我不能因为他迁怒于你。这事暂且就不提了。不过二叔的事,我真不敢相信,真没法接受,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杨峻如深知,这么残酷的真相,换谁一时间都难以接受,便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一时转不过弯来。别急,慢慢来。
  李止安心事重重,久久不语。
  杨峻如试探道,我来说下我的情况吧。
  李止安抬起头,像是刚从心事中挣脱出来,点头道,你说。
  接下来,杨峻如向李止安介绍了自己目前在军统的处境,讲了那个不知真名的“七天行动”牵头人花狐和负责跟她联络,却也没见过面的暗藏特务老猫,说她这个代组长其实有名无实。
  李止安这才明白过去感到不解的许多事情,问道,那个老猫是男的还是女的?
  杨峻如说,女的。听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苍老,应该用的是假声。对了,她对你有疑心,叫我好好查查你。
  李止安惊讶地说,是吗?难道她认得我?
  杨峻如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止安说,我发现你一来冰城就在怀疑我。
  杨峻如说,是花狐把你作为内鬼冰火的重点嫌疑人,叫我仔细甑别。而我甑别你的目的,是为了确认后好暗中保护你。
  李止安不解地说,他为什么对我如此“照顾”?
  杨峻如说,不知道,我觉得很蹊跷。老猫也死盯着你,我同样不明白其中原因。二十三号晚上邹炳寺被耿小六意外抓捕,说他知道冰火是谁,还交代地下党第一小组二十四号凌晨在高士路碰头,我当时快急死。二十四号早上,花狐安排我们开展那次闪电行动,意在阻止地下党电台负责人上报有关“七天行动”的情报。不过因为咱俩的暗中配合,花狐没能得逞。
  李止安惊讶地问,咱俩暗中配合?
  杨峻如说,是啊。我踢那个破瓷盆,其实是故意的。而在此之前,屋子里的灯就熄灭了,说明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危险。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给他们报信了。
  李止安说,对。焦魁一通知我参加行动,我就打电话过去提醒了他们。
  杨峻如问道,焦魁没说行动的目标、地点,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高士路?
  李止安说,我只是猜测。我清楚地下党第一小组恰好凌晨四点钟在高士路碰头,不得不怀tຊ疑军统的行动可能与他们有关。
  杨峻如哦了一声,说,那天邹炳寺成了个烫手山芋,我一直在想怎么弄死他,又不让花狐起疑心。花狐不相信邹炳寺真知道冰火是谁,叫我设个圈套逼冰火去杀人灭口,好露出马脚,并且故意给你接近邹炳寺的机会,我不得不照做。
  李止安苦笑道,邹炳寺必须尽快死,所以明知是个陷阱,我也不得不往里跳。当时我为想不出两全其美的灭口办法,感到心急如焚。正准备跟邹炳寺同归于尽时,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个妙招。
  杨峻如笑着说,在爆炸之前,我正打算用我的办法解决邹炳寺。刚要动手,爆炸就发生了。我当时就怀疑是你干的。你太聪明了,竟然想到借用檀香延迟引爆,这个办法真叫一个绝!
  李止安惊讶地说,你猜到我用了檀香?
  杨峻如说,我可不像师哥那么笨。幸好他脑子没那么灵光。只是不明白,那炸药是怎么弄进去的。难道你会障眼法?
  李止安说,我哪会什么障眼法?当时你们盯得那么紧,根本带不进去。是我早就暗藏在通风管道里的,以备不时之需。
  杨峻如说,是吗?你真是想得长远,想得周全。你大概不知道,焦魁后来背着我,爬上去查看过通风管道。你把炸药、檀香藏在通风管道里,他怎么就没看见呢?
  李止安说,通风管道里有隐秘夹层,很难发现。我把炸药、檀香放在夹层里,他当然找不到。
  杨峻如惊讶道,还有夹层啊。通过这件事,我就怀疑你真是冰火,但还无法得到证实。我一时跟方书记联系不上,也无法获知你的真实身份。我报告花狐,说找不到你炸死邹炳寺的证据,而焦魁的疑点却不少。二十五号凌晨,当时我其实在跟踪焦魁和贾鸣,焦魁突然找到我说,发现一个可疑人员有点像你,好像在接头,我不得不去追查。在那个后院,我假装追赶,抬高枪口开火。等看清被追的人穿着藏青色外套,我越发怀疑是你。
  李止安说,后来你就捡到了从我外套上掉落的黑色钮扣?
  杨峻如说,是啊。我对你的疑心就更大了。二十五号晚上,我送喝醉了的你回家,悄悄查看你的外套,发现最下面那颗扣子是后来补上去的,背面颜色、花纹在灯光下跟其它扣子有细微差别,而我捡到的扣子跟其它扣子却一模一样。
  李止安苦着脸道,这点差别,我直到昨天晚上才偶然发现。
  杨峻如说,你还是大意了。
  李止安说,幸好你不是真正的敌人。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仅凭一颗纽扣你就下定论,是不是有点武断?
  杨峻如自信地说,我决不会弄错的。
  李止安不解地问,你就那么肯定?
  杨峻如说,因为我还有另外一个证据——鞋印。
  李止安惊讶地问,鞋印?
  杨峻如说,当时追你到院墙下,除了看到你掉落的纽扣,我还发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鞋印。二十五号晚上在你家里,除了检查你的外套纽扣,我还检查了你的皮鞋。
  李止安更加惊诧,说,你给我擦皮鞋,原来别有用心啊。当时我其实是装醉,你干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杨峻如说,你装醉?我借擦皮鞋查看鞋底,认定院墙下那个鞋印就是你留下的。两个证据相互印证,必定是你无疑。
  李止安叹服道,原来是这样啊。
  杨峻如说,发现你是冰火,我暗自高兴,真想立马跟你相认。你不知道,静默多年,几乎没见过自己的同志,我就像被抛在一个孤岛上,特别孤独和压抑。
  李止安说,我比你稍微强一点,还能不时跟自己人接下头,可也觉得做卧底憋得慌。
  杨峻如笑了笑,说,这活儿就不是一般人干的。好在那么多年总算熬过来了。你还有啥疑问,只管提出来。
  李止安说,二十五号早上我逃走后,战友关隐达能够死里逃生,应该也是你暗中相助了吧?
  杨峻如说,是啊。我怀疑他钻进了下水道,假装没发现,悄悄放过了他。还有,追查柳眉的枪伤,我也是故意放了一马。除了几次帮我们的同志,我还暗中救过你一次,你并不知情。
  李止安惊讶地说,是吗?
  杨峻如说,焦魁揭发你在两年半之前曾失踪过一天半,怀疑你是被伪满警察叶昌本抓去了,很可能是共产党。
  李止安恼火地说,他又把这事翻出来。不过叶昌本关在大牢里,对我确实有潜在的威胁。
  杨峻如说,是啊。所以我决定亲自去提审叶昌本,可焦魁非让贾鸣跟着去。
  李止安问,那你怎么对付贾鸣?
  杨峻如说,我先略施小计把贾鸣支走,对老叶声称可保其出狱,条件是他必须老实交代,老叶这才供出照片上的你,就是当年被抓的两名男子之一。我又告诉老叶,贾鸣和你是铁杆兄弟,老叶要是如实对贾鸣供述,不仅出不了狱,而且会被整死。我叫老叶对贾鸣说假话,只要扛过了贾鸣的毒打,我自会放他出狱。
  李止安问,老叶按你说的做了吗?
  杨峻如说,做了。
  李止安说,你肯定不想让他出狱,你想灭口,难道是借贾鸣的手,把他干掉了?
  杨峻如说,对,老叶被贾鸣一番拷打后,一命呜呼。
  李止安不由得心生感激。经过这一番交谈,见杨峻如暗中帮了地下党这么多忙,还不声不响地救过他,多年累积下来的对她的怨气已消解了不少,便说,你真是煞费苦心!谢谢你!不过我还有点不解,老叶就那么不经打?
  杨峻如说,我在皮鞭上偷偷洒了毒液,他其实是中毒而亡。
  李止安叹服地说,难怪!
  杨峻如往窗外瞟了一眼,看见外面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街头潮湿得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辆黑色别克三八型汽车从马路上驶过,车后泥水飞溅。杨峻如由那辆别克,想到军统冰城组,想到“七天行动”和秘密武器,想到欲置她于死地的焦魁,立马意识到此时和李止安沉浸在往事和个人恩怨中,是多么不合时宜。
  她收回目光,表情变得冷峻起来,对李止安低声道,过去的事先放下,商量工作吧。
  李止安已经冷静下来,赞同地说,好吧,抓紧时间。
  杨峻如说,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焦魁,得赶紧想对策。
  李止安点头说,焦魁不会放过你。你俩现在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有除掉他,你才会安全。
  杨峻如说,可我不想让焦魁就那么平淡无奇地死掉。他在丧命之前,还得邀请他帮我们一个小忙。
  李止安问道,帮忙?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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