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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槁似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那如朽木僵硬的细瘦脖颈缓缓抬了起来,浑浊的眼珠转动,瞬间捕捉到那道清瘦隽长的身形。
  “来了?”
  “嗯,来啦!刘掌柜近来可好?”
  少年眉眼含笑,如一阵清风走近,摘下包袱放在柜台上,露出里面的几本书给老者看。
  “《朱颜游记》三卷、《余白凤诗集》四卷、《前朝经史杂论》两卷,一共二两银子……烦请刘掌柜给结个账?”
  刘辉生木着脸看他半晌,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另外一只包袱,动作缓慢地打开,把里面的书露出来:“二两银子。”
  《三经全义》、《文山策论集》、《明易官义》……一共七本书,都是近年来乡试的参考书目,这小县城的书肆怎么可能会有?
  季怀幽状似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居然还不是抄录的版本,这套书要是拿去外面卖,怎么也得几十两。
  “刘掌柜大手笔啊……不过这书晚辈实在是用不着,拿着也是浪费,您还是给我结银子吧。”
  “……”
  书肆对面。
  陆北依站在街角处,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年纪约摸只有十一二岁。
  铜板落入破碗的声音惊醒了假寐的乞儿:“多谢贵人,贵人一生平安……”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贱名狗娃。”
  女子蹲下身,从腰间拿了一小块碎银递到他面前,“这是一两银子,你拿好。”
  “我需要你为我办件事。陆家村有一个人叫陆正义,我要知道他近一个月的动向,包括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叫陆北依,陆家村人氏。”
  “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交给我,至于怎么找到我,那是你的事。”
  男孩犹豫了很久,似乎是在权衡利弊,看着女子的眼神变得警惕又锐利。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抓住那一小块碎银,一个头磕在地上,语气激动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把事给贵人办妥了!”
  狗娃又哐哐磕了几个头,然后抓起地上的碗和长木棍,爬了起来,转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陆北依不怕他拿了钱不办事,眼睛不会骗人,那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上辈子她离开陆家村,五年之后曾回来过一次,本也是怀着满腔恨意,却得知了陆家上下十几口,包括陆老三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小儿子,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又两年之后,她去颍州府办差,在一个淫窝中见到了得了花柳病的许文娘。
  那会儿她的模样已经变了太多,长期遭受药物折磨,使得她的身体空荡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脸上画着艳俗的妆容,眼窝深陷,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上布满骇人的红斑。
  是许文娘主动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又说出了她父母的姓名,她才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端掉了那个淫窝,把许文娘安置在了一处院子里,也只让她多活了两个月。
  那时她只把那女人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并没有在意她时而清醒之时自言自语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里,有一半是在道歉,另一半则是在喊“我儿”。
  许文娘,居然有过一个孩子?
  陆家上下都被烧了个干净,为何偏偏只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还流落到了那种地方?
  她在跟谁道歉?而她的相公陆正义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陆北依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陆家人死亡的真相查个清楚,弄得现在这般头疼。
  季怀幽被刘掌柜从书肆里赶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蹲在街角的女子。
  她似乎也在余光中看到了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高挑却削瘦的身形不比寻常女子娇小,也没有挽着小女儿家的发髻,乌黑的长发只用细木条随便挽起,额角落下几缕碎发,却也不会教人错认成男子,只觉得那张脸愈发英气逼人,利落干练。
  少年缓缓眨了眨眼睛,唇角荡开清浅的笑意,张口便是清澈的嗓音:“北依姐姐,咱们走吧。”
  “东西都买好了?”
  少年把手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递给她看,又从怀里摸出半鼓的钱袋,拎起来晃了晃,露齿一笑:“买了纸和笔墨,还剩半两银子呢!走!咱们去福源酒楼,我请姐姐吃好吃的!”
  书肆内,伙计侍立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柜台上那套价值几十两银子的书,迟疑地叫了一声掌柜的。
  “……不然,小的去把季秀才请回来?”
  “不用了。”
  老者面无表情,重新垂首看向手中的书卷。
  “白鹿县的苗秀才问过好几次了,赶明儿你给他送家里去。七本书五十两银子,分文都不能少。”
  “……天资过人又如何,他既然愿意为了梁仲辉那样一个败类自断前程,老夫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嫌。”
  ——
  昌源酒楼是县城里唯二两家数得上名的酒楼,另一家名叫千飨客,就在对面,十几年了一直相爱相杀,愣是没谁有换个地方的苗头。
  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哄哄闹闹的特有烟火气。
  小二哥殷勤地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二人。
  “季秀才可是好久没来咱们酒楼了啊,身子可是大好了?”
  少年有些敷衍地随意应了一声,张口报出了几个菜名:“麻烦来一份龙井虾仁,红烧鲫鱼,还有一道玉米冬瓜汤,主食要两碗米饭!”
  “得嘞!小的这就吩咐大厨给您做,一会儿就能上菜!”
  小二哥拿着炭笔飞快地在小本上记下,笑眯眯地说道。
  “秀才公,咱们酒楼前几日新推出了一道甜汤,名叫银耳玉莲羹……您要来一份吗?”
  少年眸色微动,似是动容:“价钱几何?”
  小二哥立马咧开了嘴:“不贵tຊ不贵,也就二十文,季秀才您也是老主顾了,算您十八文如何?”
  十八文……一道红烧鲫鱼不过十八文,怎么不去抢啊!
  “上一道尝尝,算我请的。”
  女子神情淡然,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那小二哥立马一把抓过,确认数目没问题之后,立即转身离开。
  “得嘞!二位请稍后,小的这就给您催菜去!”
  季怀幽眼神疑惑,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为,“姐姐,那个汤太贵了……”
  对面的女子执起茶壶倒茶,手骨修长有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平静地“嗯”了一声。
  “我有钱,吃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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