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响了又响,林斐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着,随后茫然地环顾四周。
“哎呀斐然,把你的闹钟关一关,我再睡五分钟……”下床的胡颖嘟囔着翻了个身,继续沉入梦乡。
林斐然下意识道:“啊!好的。”
她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按下闹钟停止键,下一秒,时间显示出来:20xx年10月19日。
这个日期让林斐然顿时如临冰窖。
她不敢置信地解锁手机,点开浏览器刷新了一遍,结果依旧。
这是五年前。
这个时候的她还未毕业,是南工大学的一名临近毕业的大四生。
可……她不是死了吗?
死亡来袭前的那种窒息感,仍清晰烙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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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林斐然毕业后在明州禾山的廖家村支教。
下午四点,倾盆大雨连续下了两天。
遮住日光的阴云密布延绵,像张开嘴的巨兽在吞噬着这座小山村的所有生机。
林斐然打着一个不算明亮的手电筒,在箱柜中不断翻找。
蓝色塑料雨衣还在不断滴水,水珠滑过她姣丽的眉眼,她并不在意,抿唇加快速度。
原本陈旧的老式二层小平屋,因为雨水冲蚀在不断漏水。终于,一次闪电明灭后,床边有个东西晃出一下璨光。
林斐然蹲下身将它捡起,小心翼翼擦掉上面的污渍。
银质勋章没有因为泥淖而失去辉芒,红色珐琅的五角星也依旧醒目。
“呼。”她松了口气。
这枚勋章是林父的遗物,也是林斐然为数不多珍重的东西。
中午撤退时,因为太过匆忙被不慎掉落,抵达县城的宾馆发现后,她毫不犹豫回来寻找。
村里的老乡知道这桩事,主动要送林斐然过来,即便她再三推辞也没抵过好意。
淳朴的中年男人憨笑道:“林老师平时对我家娃娃这么照顾,跑一趟是应该的。而且您不熟悉地形,这下了雨,山路也不好开,还是我送一送吧。”
林斐然莞尔:“好,那就谢谢廖叔了。”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想到新闻里说的会有泥石流的可能,她不敢耽误,紧紧攥着勋章跑下楼。
就在经过楼梯间时,里面却传来一阵器物摔倒的嘈杂声。
林斐然顿了顿步子,将手电筒朝那处照去。“谁在那?”
过了几秒,才听到里面又有动静,“林…林老师。”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林斐然走近前去,靠在门边问道:“小兰?”
小兰抽抽噎噎,“是我,林老师,我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了。”
林斐然蹙眉转动一下门把手,也许是因为锁芯太旧,果然被定得纹丝不动。
事态紧急,她顾不上这么多,大声道:“小兰,你躲到旁边去,老师要踹门了。”
门被林斐然强行破开,小兰站在墙角,腊黄的脸上沾着泥灰,局促不安地看过来。
林斐然快速打量完里面的情形。
窗户前散落着几块砖和一把破椅子,这里本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拥挤又黑黢。
“怎么在这?”她拉过小兰的手,用干净的衣袖擦掉她脸上的脏污。
“这两天的雨太大,村长说可能会有泥石流,人都转移去城里了。”
小兰垂眼感受着林斐然手心的温度,小声道:“阿虎哥他们和我玩捉迷藏…我,我不小心被关在里面了。”
小兰的父亲在她出生不久之后,便去大城市打工,从此杳无音讯。母亲借口要去寻,也再未归来,只留下小兰与奶奶相依为命。
可惜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个女孩,三年前,小兰的奶奶也病故,她自此成为孤儿。
虽有一个老房子栖身,口粮却得靠着村里人的接济。所以当被其他小孩欺负捉弄时,她都会默默忍受下来,不反抗、也不告状。
林斐然来禾山支教四年,一直对山村里的孩子们十分用心——特别是这些孤苦的、不被重视的女孩子。
“这样啊…没关系,老师带你走。”
她将遮雨用的斗笠戴在小兰头上,抱着这个瘦削的小女孩,朝廖叔停车的地方走去。
方才踹门时用力过猛,脚腕处传来隐隐的钝痛感,但为了不让小兰看出异样,林斐然面上一派平静。
忽然,大地似乎震动了一下。
林斐然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头,只见林石滚倒、水流如河,正轰轰烈烈翻涌而下。
——是泥石流!
她没有犹豫,快速向前奔跑。小兰也被吓得张大了嘴,却没有惊慌大哭。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七十米……
廖叔已经坐上车,从驾驶位探出身来朝她们招手:“快!快点!林老师!”
脚腕上的痛意越来越沉重,林斐然喘着粗气,肺部也在被拉扯发出抗议。
她丝毫不敢停下来,反而在心中暗念: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她们踏上廖叔那辆小货车的敞座尾箱。车子发动向前奔去,拐了个弯才与那片泥石流彻底避开。
林斐然还没匀过气,先注意到小兰担忧的目光。
她温柔地笑了笑,帮她把歪向左侧的衣领扯正,嘴上却训道:“以后不许再爬窗,万一摔到头怎么办。老师就住在学校里,怎么不喊我?”
小兰被这话转移注意,一下子慌了神:“阿虎哥他们肯定会放我…找到我的,我也不想麻烦老师。”
“你呀——”
话还没说完,在看清前方景象时,瞳孔一缩。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斐然推开小兰。
下一秒,滚落的巨石砸向她,冲击力将她带出护栏。
蓝色雨衣被灌入风雨,她像一只失去翅膀的天堂凤蝶,漂浮过后坠落在地。
小兰回过神来,惊叫道:“林老师!”
廖叔听到动静踩下刹车,他正要过来扶人,但泥石流导致山侧土壤疏松,石头与大树齐齐滚落,恰好将林斐然这个位置彻底掩埋。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捷。
林斐然看着那些扑面而来的巨物,心跳加速,直面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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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然掀开枕头,那里躺着林父的那枚荣誉勋章,旁边是一只属于林母的珍珠耳环。
这是父母亲的遗物。
母亲的珍珠耳环原本是一对,但因为一些意外,她身边只留存下这只。
看着这两样东西,她吸了吸鼻子。
像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孩童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垂,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在鼻尖蔓延开来。
过了五分钟,林斐然才暂时整理好心情,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镜子里那张年轻莹白的鹅蛋脸清丽秀美,林斐然不自觉抬手去触碰。
在禾山支教时的条件艰苦,她的皮肤被晒黑了一些,手指上也带了几个茧子。
打开水龙头,她低头掬了一捧水打在脸上,好让自己更加清醒。
再抬眼时,日出的一束晨光从玻璃窗斜照进来,在白瓷砖上描绘出朦胧的橘黄色。
原来是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