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怎么样?”
阮舒的手停在半空中,纠结着要不要替他撕开衣服。
这孩子的身上伤痕累累,蓝色的眼睛虽有些冷漠,却没有面对陌生人的警惕之色。他脏兮兮的小脸带着少年人的清瘦韧意,细软的长发根部有两个突出来的黑色柱状物,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阮舒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那对称分布在头顶的黑色物体好像是角……
这下他被打的原因解释得清了。
这分明是个流落在外的龙族幼崽,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体还没长好,化形之术自然修不到家。渔村的孩子最为排外,他这样的异类就被打成了这样。
阮舒摸着下巴,想了想,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件衣服。稍微大些,但气运子能穿。
泽燕眼睛微阖,松了一口气,阮舒终于来了!方才的皮肉之苦没有白受。
他淡定地躺在地上,看着阮舒拿着衣服走过来。
看气运子的样子,似乎并不抵触自己的靠近。阮舒心中窃喜,这就好办了,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功德不就手到擒来?
她的脸上浮现出善意的笑,“我是玉山宗的长老阮舒,你流落在外,异族身份一遭排挤,看你似乎没有归宿,不如随我回宗安身立命?”
她一脸善意,杏眼弯着,清冷的表情中奇异的出现一股毫不违和的暖意,像是初春刚开始消融的河冰。海风轻吹,她身上的素色纱衣连带着墨色的长发像是缎带一般擦过他的眼睛。
泽燕眨了眨眼睛,这个模样和他在玉山宗见过的阮舒……似乎有些不同……
“好……”
他的嗓音干哑,像是一把锈了的剑,强撑着剑身在风中摇摇欲坠。
阮舒听得有些心疼,将衣服盖在他的身上,轻轻抱起少年踏剑离开。
泽燕被抱在怀里眉头皱了皱,他拘谨地收回手,脸向后仰,努力和她保持距离。
这样保持了一会儿后,他的眉皱得更深,“咳咳,放我下来……”
他努力屏住呼吸,逃避着女子身上淡淡的玉兰香,身体上下都在逃离这尴尬的氛围。
然而女子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只有力的手抵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压向自己。
“离我近些,你要掉下去了。”
泽燕僵住了,耳尖冒了红。
这女子!他咬牙切齿,确实和初见时截然不同!
阮舒抱着气运子很快就回到了玉山宗,去时一路坎坷走了半月,没想到回来就花了半柱香的功夫。
真好!
她愉快地吐出一口气,绕过门前长草的土坡进了梁枫洞。
“到了!”阮舒拍拍手,满意的看着石床上的泽燕,“你身上的伤看着严重,实则都是些皮肉伤。你在这躺一会儿,我去取玉山圣水,用它洗一遍,你的伤就会好。”
泽燕点点头,看着她裙摆上沾染的血迹眼色微暗。
洞内空荡荡的,几个石凳,一张石桌,还有他躺着的这张石床,其余的似乎没有了。
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泽燕打量了一遍,看着门口的歪脖子枣树和小土坡,思索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通过小阎王的后门带着记忆托生在了一只龙族幼崽的身上,这只幼崽身世不详,一睁眼就是被一群小屁孩群殴。
泽燕刚有意识的时候恨不得打死司命,他明明说过要一个尊贵的身份的!怎么开局就被人打得要死不活的?
好在他沉得住气,阮舒这个时候也找了过来,就这样他就被带回了玉山。
总的来说,一切都在他原先的计划之中,虽然有些地方出乎他的意料……
阮舒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盆,她迈步走向宋清隽,盆边挂了一块白毛巾。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她挤干了毛巾,似乎并不准备离开,一双眼睛极有耐心的盯着泽燕,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泽燕咬牙,他想要阮舒伏低做小是不错,倒也不用这么热心!
“仙子,我可以自己来。”
“真的吗?我不信……”
阮舒上下打量了一遍泽燕,满眼都是质疑。
泽燕不想说话,直接上手抢走了阮舒手里的毛巾。
“啧啧!那你小心一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些遗憾,转身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梁枫洞,伸手一挥,石门关上了。
“唉!这气运子真难接触。”
她颓然抱臂,靠着枣树自言自语。
视线慢慢转移到了长草的土坡上,她眯起眼睛,伸手拿出了一把锄头。
泽燕宋清隽再次出现的时候,阮舒正在弯腰除草,他看着不远处气喘如牛的某人,一瞬间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这位如糙汉一般低头耕作的人应该是阮舒吧?
他眨眨眼睛,再看过去,正巧阮舒回头冲他露出了大白牙。
泽燕默然:……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在他这次托生前,就听闻玉山宗夏仙子的盛名,仙子冰肌玉骨如神女降世,红唇若砂,纤手似玉……有人将林书琰和她两人比作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可是现在……
“你好了!”
阮舒收了锄头,擦擦手上的汗慢慢走近,越近越是惊艳。
少年原先脏兮兮的脸被擦干净,白皙的皮肤微微发红。一对龙角棱角分明,耳旁的碎发包住了他凌厉的下颌,一双浅蓝色的琉璃眼淡淡的望着阮舒,像是落入凡尘的ᴊsɢ仙人,脆弱易折又一身傲骨。
不愧是气运子!
她在心里赞叹,看得移不开眼睛,这样的气运子还未登仙就已经有了仙人之姿,未来她的辅佐之路一定特别顺畅。
泽燕满意地看着阮舒惊艳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就知道,凡人最是看中皮囊,就连隐居修行的修士也不例外。
一副好看的皮囊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了,就像现在,他不用说什么,阮舒一定会主动提供帮助。
“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阮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收回自己的目光,龙族长得这么好看,她都要忘记自己的正事了。
泽燕闻言启唇,声音如林间山泉:“宋清隽。”
“哦。”
周围的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这声音和原先相比差距有些大,怪好听的……阮舒一阵恍惚。
“仙子方才是在……除草?”
“对!”阮舒赶紧掏出锄头炫耀,“这是我师兄送的,上面这块铁可是玄铁,用它松土不费吹灰之力!”
“仙子还有个师兄?”
“是,他叫时逾,卜算特别厉害,而且术法也在我之上,等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她似乎对自己的师兄十分的敬重,看着阮舒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崇拜和敬仰的神色,宋清隽若有所思。
“看你的样子,先前的皮肉伤已经全好了。”阮舒收回锄头,满意地拍拍手,“你身份特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宋清隽:……打算报复你!
眼前的少年似乎被她问到了难处,宽厚的眉宇微微蹙起,浅蓝色的琉璃眼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你可还有家人?”
宋清隽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流落在那个小渔村里的?”
宋清隽再次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
阮舒眯起眼睛,这样就好办多了,她现在已经想到了让气运子拜入自己门下的办法了!
“这样吧,”阮舒突然间弯腰凑到了宋清隽的跟前,突然间放大的脸让半大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几步,“看你现在的样貌,化形之术都未学会,似乎修为不精呐!不如……你拜入我的门下,随我一同修行?”
“你?”
宋清隽疑惑地看着阮舒,眼底的质疑根本来不及掩藏。
阮舒自然瞧见了,她轻笑一声,娇润的嘴角微微勾起,“你初入尘世,自然不知道我们玉山宗的实力。玉山宗开宗以来一直是修仙界的翘楚,不少修士慕名前来,两位宗主在修行一事上更是天赋异禀,在仙门也颇有话语权。而我……”阮舒顿了顿,特地加重了声音,“我正好就是玉山宗的两位宗主之一。”
“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拜在另一位宗主的门下?”
“他?”阮舒有些愣怔,“你为什么要拜在我师兄的门下?明明是我救了你,你拜在我的门下不是更加方便吗?”
“仙子你说过的,你师兄比你更厉害。”宋清隽挑眉,“我要拜就拜最强的人为师。”
阮舒:“可是他终日云游在外,几乎不收徒弟……”
宋清隽瞥了一眼阮舒:“看仙子的样子似乎也没有经验。”
阮舒努力挽救:“我师兄经常云游在外,如果你拜在他的门下,不在他身边,学不到什么的。”
宋清隽:“我不在意,更何况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相信只要我好好修炼,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阮舒:“……”
他怎么铁了心的要拜在时谕师兄的门下,难道她这样才华横溢的仙子他看不见吗?
……不行!
阮舒咬咬牙,这将功赎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就算坑师兄也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更何况师兄说了,这功德必须要她自己争取,他不会插手的。
拜师这件事阳谋不过只能用阴谋了……
她的嘴角再次勾起笑,眼里满是理解和赞同,“师兄确实是修为高深,但是他的个性也非常人能接近,寻常弟子入不了他的眼。我替你先去打探打探,看看他的意愿,你且在这里住几天。”
“这儿吗?”宋清隽迟疑地看着洞里仅有的一张石床,“仙子你住哪里?”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去处。”
阮舒给了宋清隽一个安慰的笑,随后施施然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