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第一反应是,楚肆是来找自己的吗?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在医院,还是在这个医院——月月,前面自己到申江也是月月告诉楚肆的。
但是来不及往下多想,楚肆已经看到了林歌。
她身上穿着长款深蓝色卫衣,长度到膝盖以下,纤细的小腿向下延伸,出来的时候懒得再穿鞋套上帆布半拖就出来了,忙了一整天,头发也略显凌乱。林歌忙转头去看身侧玻璃镜里面的自己,看到的就是自己乱乱的头发。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林歌可以想象自己病恹恹的样子有多难看。
好丑。
可是现在去整理的话也太刻意了,于是她只是僵在原地没动。
“小歌,你怎么在这里?”
楚肆的表情是明确的疑惑。在此之前他的脸上是焦急和担心。
——不是因为自己才来医院。
——那是因为谁?家人生病了吗。
林歌的心突然揪了起来,再也没心情关注自己的仪表。
她知道楚肆母亲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所以也更能理解他脸上明摆着的忧虑。
林歌快步走到楚肆跟前,“你怎么也在医院,出什么事情了吗?”
楚肆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没什么异样,不像生病的样子。
没有回答林歌的问题,楚肆低头看了一眼林歌手中提着的药袋,“生病了吗?”
“嗯,我还好,就发烧,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烧退了吗?”
“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
“只吃药就好对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林歌有点无从回答,她索性直接忽略掉了楚肆的问题,抬高声音去问他:“所以,你为什么来医院?”
“我爸突然昏倒,说是被送到了这里。”
虽然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这样想,可林歌竟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不久前在北河,楚肆父亲打电话催促楚肆和某位姑娘见面,发展关系。想到了那颇具威压令人下意识觉得不容拒绝的声音。
“现在怎么样了?”林歌问。又觉得自己蠢,很明显楚肆也刚到,怎么会知道。又想到,这个时候楚肆似乎不应该继续在这边和自己聊天而是应该去看父亲。
“他啊,大概会没事的。”楚肆脸上竟然露出疲惫的笑,“我还巴不得他出事。”
但林歌知道肯定不是这样,不然又怎么会像刚才那样担心。
楚肆的父亲……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楚肆!”一个沙哑愠怒的声音传来,“我说怎么连我晕倒你都不肯回个消息,原来是被女人绊住脚了啊。”
林歌瞪大眼睛猛地回头,看到电梯里走出一个上身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下身是黑色西装裤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臃肿,厚重的单眼皮之下是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此刻里面充满怒火,毫不夸张的说,林歌此刻已经想逃走。
——与此同时,她心想,楚肆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丽的女人。
“爸?你不是晕倒了吗?怎么还……”
“我晕倒了你还连消息都不回,”楚胜天趿拉着拖鞋逼近,视线扫过林歌手中提着的药袋,“这丫头是怎么了?也是被救护车送来的?”
刚才浩浩荡荡被保镖带路的豪华病床,不会是楚肆的父亲吧。林歌下意识去看楚肆。
楚肆刚才收到了一个视频,是楚胜天的秘书发给他的,楚胜天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视频里面是救护车的声音。
收到消息以后,他第一时间便开车赶到了医院。
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现在看到楚胜天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楚肆心里恼火的无以复加。
又想到,这不是楚胜天的惯用路数吗。读大学的时候就以各种理由让自己推掉学校的事情回家,可回到了家以后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工作以后也是,每次逼自己回去也都是“理由充分”,可等他真正回去了,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指责和抱怨,所谓的“重要的事情”其实也都是借口。
而现在,连装病这种路数都用出来了。
楚肆想起自己看到那个视频以后紧张的心情,极具讽刺意味的勾唇笑了一下。
这个人,果然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你笑什么?”楚胜天不理解楚肆的表情,反应过来以后又是怒火攻心,“楚肆,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开心!”
“您大可试一试。”楚肆声音阴冷骇人。
一旁的林歌都遍体生寒,眼前的楚肆如此陌生,她好像根本不认识对方。
就算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紧张,可是让父亲去死这种话,也完全不是正常的人能说出来的啊。
楚肆不是正常人,那是什么。
疯子吗。
不可能,林歌猛地制止自己这样的想法。
但是楚肆红着眼睛看着父亲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兽。
看到楚肆这个样子,就连楚胜天都略显迟疑。
上次打伤楚肆以后,楚胜天的确心怀愧疚。
其实,楚肆对自己有怨言也无可厚非。
有时候——只是很偶尔的时候,楚胜天也会想,自己对楚肆的要求是不是太过严格。比如现在。
他小时候喜欢玩游戏,楚胜天亲手砸了他的游戏机。
初中有女生给楚肆递情书,楚胜天让他在家跪了足足四个小时。
楚肆喜欢摇滚,天天泡酒吧,楚胜天坚决反对,派人毁了他的酒吧。
他突然喜欢上了香水,楚胜天更不允许。
——可是楚胜天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楚肆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楚胜天知道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见到社会的黑暗面。事实上,楚肆现在也的确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人,顶级学校毕业,回国接手公司就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如果在该努力的年纪就只会玩游戏玩女人哪里会有这些。楚胜天身边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他最清楚这些。
或许儿子现在是长大了吧,楚胜天叹了口气,稍微缓和脸色,看向林歌:“这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喜欢的姑娘?”
还未待楚肆和林歌开口,楚胜天的话已经出口:“你们不合适。”
林歌霎时间愣住。
窘迫和尴尬驱使她慢慢低下头。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林歌却觉得有一万双眼睛盯着她。那些目光里面有嘲笑、奚落、讽刺,全是好奇和打量。
所以,楚肆不仅仅是像自己想象那样的优秀,他的家庭更是深不可测。看楚胜天的派头,林歌就已经清楚了这一切。
原本以为自己跟他只是隔着一道鸿沟。却没想到这道鸿沟是马里亚纳海沟。
楚肆也完全没想到楚胜天能说出这种话,他眸色震颤,半天,只咬着牙阴冷的说:“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也怪不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说完,直接拉着林歌的手头也不回离开了医院。
楚胜天完全没料到楚肆竟然敢走。他气的差点倒在地上,连忙用手扶住墙面。
秘书这时候才赶到,“楚董,您刚好转,医生说需要静养,还是先回去吧。”
突然昏倒是因为低血糖,但是楚胜天身体向来不好,今天也是因为楚肆太久没回家,所以他才想用这种方法让他到医院看自己,二来也是调养几天。没想到他消息不回,反倒陪着一个女人去医院。谁知刚好被自己撞到。
楚胜天怒不可遏,拿出手机就开始拨楚肆的电话,可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
十月底,申江的夜晚凉意渐生。
高架桥上红黄灯光闪烁,堵成一条长龙。
黑灰色的天空被城市如火如荼的灯光照亮,有几片云的轮廓格外明显,像是浮在大厦顶端的棉花糖。
路边有一个满是水果的小推车,穿着花衬衫的阿姨热情的朝二人招手。林歌看了一眼,想到在北河,自己家楼下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水果摊。
“要吃水果吗?”楚肆问。
“美女尝一尝我们的橘子,不甜不要钱,南汇果园刚摘的。”阿姨说着便剥开了一个。
林歌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大一的时候校门口那个卖东北烤冷面的大叔耳朵背,渐渐的,不太能吃辣的林歌被大叔默认重辣,还问她是不是四川人。
“那就买点橘子吧。”林歌便挑橘子边想,南汇是哪里。她从来没听过。
仍旧是楚肆付钱,他提着橘子走在前面,林歌总觉得抽离了愤怒以后的楚肆,连背影都是落寞的。
正在想该说点什么让他不再难过的话,楚肆却回头问:“你很喜欢吃橘子吗?”
他的眸光和从前一样清澈,高挺的鼻梁一侧被阴影覆盖。
就好像刚才和父亲激烈争吵的不是他。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林歌也不好再去揭楚肆的伤疤,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想随便说的吧。
“还好,觉得这水果蛮新鲜的。”林歌并不是很喜欢水果,因为从小就会被逼着吃各种对身体有益的水果,所以连带着对水果生出了一种抗拒。
但她不讨厌橘子。
当初刚去学画画的时候,画室的颜老师给她拿了一个青色的橘子。林歌喜欢画画,橘子味道很好。
——林歌就是这样,习惯性将生命中所有事物和某段记忆联结在一起,比如说橘子和颜老师,或者申江和楚肆。
申江是她的梦想。
楚肆也是。
所以啊,人的梦想,哪里就能随随便便实现呢。
“嗯。”楚肆又说,“但是要是不喜欢的话,不买就好了。”
林歌手指绞在一起,仰面去看楚肆。
一阵风过来,乱发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