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池水让祁越的神智从混沌找出两分清醒。
刚才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重现,祁越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胸腔因为紊乱的呼吸剧烈地颤抖着。
他一把掐住刚才受伤的小臂,指甲陷进伤口里,剧烈的疼痛让他完全清醒。
他刚才,是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以对周晚失控!
她将他当做玩物玩弄,他难道就这样自甘下贱成为被欲操控的傀儡吗?
祁越猛地阖上双眼。
仲春的晚风带着满满的寒意穿堂而过。
祁越贪婪地感受着能让神智清醒过来的寒凉和指甲陷入血肉的刺痛。
月影沉沉,殿内烛光昏沉了一个度。
祁越拖着苦苦挣扎后疲惫的身躯迈进侧殿。
乌黑的发贴着坚实的肌肉,水珠滚落。
祁越缓慢地抬起下颚,漆黑湿润的眸子中,照映出殿中一个素白色的身形。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单薄伶仃的两肩。
听到身后动静,周晚缓缓转过身,露出一个无比恬淡的笑。
“你出来了,医官在殿外候着,让他为你瞧瞧伤吧,方才地上的瓷片扎进肉里,会很疼的。”
一双眸子清澈漂亮,眼角仿佛不曾沾染过泪痕。声音柔和甜美地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些破碎挣扎的,无可奈何的疲惫也都仿佛只是错觉。
周晚见祁越漆黑的双眸锐利地盯着她,刚才混乱的记忆又重现,让她浑身冰凉,指尖忍不住颤抖。
周晚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殿外道:
“春夏,将医官请进来吧。”
殿外有人应了,不多时推门进来一个医官。
那医官狠狠咽了两下唾沫,才敢顶着祁越锐利的眼风走上前为他瞧伤。
刚拉起祁越还在滴血的小臂,那医官便猛吸了一口气。
“这,这,这...”
周晚也看见了那狰狞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
方才明明还不是这般,难道他又自己撕裂了一次么。
那医官来回端详片刻,叹了口气。
“恐怕还有碎掉的瓷片被挤压到血肉深处了,若不及时取出来,假以时日,这手臂就使不上力了。”
周晚立即吩咐道:“那便赶紧取出来吧。”
若因为这个事祁越的手便要废一只,那恐怕她的好感度便彻底没救了。
何况,她本也不希望祁越的手就这样废掉。
那医官颔首,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钳模样的东西,放在烛台上来回烤着。
周晚眼见着那小钳的顶端被烤得通红,突然有些心惊。
那医官取出一块可以咬在口中的乌木递给祁越,“你且记住等会无论如何一定要忍住不要乱动,我观你这伤口有些深了,稍有不慎便会碰到筋骨。”
“不用。”祁越神色淡淡,没有接那乌木。
医官愣了片刻,手里拿着的乌木不知作何处理。
周晚想到前些天被獒狼撕扯得伤口深可见骨也没有吭一声的祁越,无声叹了口气,冲医官挥了挥手,“你便直接取物吧。”
那医官也只好无奈地放下乌木,拿起了那烧得通红的铁钳,一寸寸刺进那已经绽开的血肉中。
周晚不禁侧过了头,血肉被炙烤地滋滋作响的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钻入耳中,让她单薄的肩头不禁微微有些颤抖。
铁钳每每在鲜血淋漓的小臂上游移一寸,祁越紧攥的指节更加用力,眉峰紧紧蹙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鼻腔中溢出粗重的喘息。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周晚十分单薄的背影,唇角噙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在抖什么,明明被刺肉取物的是他,怎么反倒像是她自己受了重伤一般。
那医官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阵子没有瓷片残留在肉内后,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不动声色打量了眼前的这一位,内心也捏了把汗——竟一声未吭,真不是个一般人。
可惜...
医官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酒,可惜接下来才是最残忍的。
周晚听着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一眼看见额头浮了层薄汗的祁越正神色漠然地看着医官的下一步动作。
周晚看清楚医官手上那瓶药酒后,心都颤了一颤。
医官正要说话,祁越径直伸出了手臂,“不必说了,来吧。”
那医官倒吸了一口气,最终咬牙揭开了药酒瓶的盖子。
周晚看着祁越鲜血淋漓的小臂,再看着医官手里即将要倾倒下去的药酒,觉得自己的小臂仿佛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猛地合上眼睛。
“唔....”
耳畔是祁越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喘息。
周晚睁开眼睛,看到祁越手臂上鲜血合着药酒不断滴下,祁越的额头已经汗如雨下,眼梢也因为极致的疼痛而发红。
此情此景,不禁让她忆起她在十五岁那年,因为意外腿上被锈铁上划了好长一条大口子,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瘸着腿去医务室的时候。
那位校医的手法实在算不上温柔,甚至在喷洒酒精时也没有提醒她,直接就上手了。
也许腿上的疼痛终究会过去,那埋藏在青春深处的疼痛却是经年都无法散去的。
放学后,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也无法向父母撒娇,不能问一问他们,自己今天就算再疼没有哭,可不可以说她是个乖孩子。
记忆溯回,周晚看到眼前的祁越,也许是因为物伤其类,多年前没有留下来的眼泪终究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蜿蜒而下。
祁越看到软毯上的晶莹,诧异抬头,看见烛光下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的周晚,一时滞住。
她怎么又哭了。
少女精致的面颊上两道清晰的泪痕犹在,长睫翕动,如同扑朔的蝴蝶。
祁越不禁蹙眉,他是很想看周晚哭,可那是想看她狼狈、无助地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盯着自己的伤口哭。
现在的泪眼婆娑的周晚,怎么看都不能让他一解心头之恨!反而...
反而有种美人含泪,我见犹怜的感觉...
一句“你别哭了,我不疼”即将要出口时,祁越猛然收回神思,很不得再往自己小臂上扎一刀。
祁越神色蓦然冷下来,狭长的眼眸中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
周晚一双泪眼模糊,自然看不到情绪几番变化的祁越。
医官将祁越脚底与肩背上被瓷片扎伤的几处仔仔细细包扎好了后,向周晚与祁越告了一礼便退下了。
医官对着祁越的那一拜那真是发自内心的,这样的伤口换做旁人,早疼得哭爹喊娘了,此人绝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