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不会如此着急让她出嫁,与她见面也不过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让她退下了。
寿康宫的地龙太热,谢络凝退下后,发现自己后襟湿了一大片。
刚出殿门,迎面的冷风打过来,逼得她直接打了一个喷嚏。
碧溪连忙把她的长袄拿过来披上,看着她额头的汗珠,连忙用绣帕给她擦拭细汗。
“公主可别着凉了……”
“碧溪没事的,本宫在帝陵都能活下来,这些都是小事。”
她还是笑,可笑意多了几分疲惫。
与皇太后说话简直就是要了半条命,处处在她的底线撩拨,可到底是忍住了。
皇家薄情,皇太后与她只有利益挂钩。
即便是病了,皇太后也不会让她这个长公主病了的。
等到开春,这个身份更是有用。
西北那边战事连连,若是又掉几个城池,她就知道自己的去处了。
逃不掉的……
谢络凝一句话都没说,可碧溪看得出来她眼底的忧伤,连连扶着她坐上鸾轿,原本是要回长乐宫,可谢络凝却说去见皇上。
“见了皇太后,必然是要去见见皇兄的,碧溪,指路吧。”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她那同父异母的皇兄,胆小怕事本性多疑,若是她先回了长乐宫,有心人在一旁挑拨,仅有的兄妹情只怕也要淡了。
绝对不能给旁人下手的机会,就算现在感觉身子不舒服,她也要撑着去给皇兄请安。
当今圣上谢允是她的五哥哥,当年她自告奋勇去守帝陵祈福,谢允还心疼她,可皇太后说了一句,谢允就松了口。
便是亲兄妹,也敌不过母子情。
谢络凝都知道的。
当鸾轿停落在乾朝宫面前,谢络凝轻轻蹙起眉头,甚至觉得自己脑子中的记忆有了错乱。
一旁的太监看到她这番表情,特地走上前来解释。
“陛下刚登基那几个月,总是梦魇,后来有道长来驱魔,说是有鬼怪作祟,便把乾清宫改成乾朝宫,寓意着真龙天子朝气蓬勃之意。”
听到这句话时,谢络凝在心里发冷笑,可她还是笑着点头,回道:“只要皇兄不再梦魇,倒是比什么都好的。”
“新牌匾挂上之后,陛下果真再也没有梦魇,如今精神头一直都很好。”
“那便是国之所安。”
谢络凝应着,扶着碧溪往里面走。
迈进门槛,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留下的只有冰冷的面孔。
当日在乾清宫的鬼怪,只怕是皇太后才对,人还活着好好的,又如何有别的鬼怪作祟呢?
皇太后是在暗指她的母后吗?
可笑!
压抑着胸腔的怒火,谢络凝走到前殿门口,尚未敲门,就听到里面羞臊的声响。
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公主,难免臊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敢有其他动作。
平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周常连忙跑过来,给谢络凝行礼。
“原来是公主殿下回来了,皇上今儿繁忙,恐无暇接待公主了。”
“既然皇兄因国事繁忙,灵韵便下次再来请安,劳烦周公公与皇兄道一声,说灵韵来过了。”
“那是自然,灵韵公主慢走。”
周常对她倒是谦卑,一直低着头,直到她转身走了好远才抬起身来。
一旁的小太监看着周常,没忍住问了一句:“师父,您为何要对公主行如此大礼?”
周常可是伺候皇上的,按道理来说,长公主也不过刚回京,除去帝姬身份,倒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为何要这般呢?
“日后你就懂了。”
周常没回答,看着谢络凝的背影,抿了抿唇。
若是谢络凝这个长公主,他确实不必如此尊卑,可他还知道,如今风头正盛的司掌印,当年可是伺候过长公主的。
长公主娇气,便是皇上都宠着,可唯独讨厌司珩,甚至总是捉弄他。
传闻,公主与司珩八字相冲,每次看到他,公主总是会被气到没了仪态。
也是后来当今皇太后与先皇提议,说司珩稳重,刚好可以去允王殿下身边伺候当秉笔。
允王殿下便是现在的皇帝,而司珩也一跃成为了宫中权势最盛的掌印。
长公主回来了,二人难免要见面。
他周常伺候皇上多年,却被另外一个太监抢了风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长公主狠狠挫挫那人的风头才好呢!
而这传闻中八字不合的两个人,此刻就在官道上见了面。
谢络凝总算可以挪步回长乐宫,刚tຊ好在转角看到正要去乾朝宫的司珩。
她大抵是吹了一些风,脸上出现异样的红晕,人在鸾轿上还要保持公主该有的仪态,坐姿端正,只是脑袋歪了半寸。
碧溪当然也察觉到不对劲,可没办法,只好让人走得在快一些,再去请御医到长乐宫,给公主好好的把脉问安才好。
总不能刚回宫就生了病吧!
如今司珩权势很大,即便是公主的鸾轿,见到他也是要停下打招呼的。
抬轿的太监最会看脸色,比起刚回宫的公主,他们要做的是讨好眼前的掌印。
轿子刚要落下,司珩却已经先弯腰对她行礼。
“恭送公主回宫。”
他声色向来独特,如那冰块入水般清悦好听,可这样的天气着实听着冷冽了些。
谢络凝感觉脑袋有些晕乎,连带人都看不清,只能眯着眼睛去看那眼前的人儿。
他低垂着脸,好看的凤眼搭着,更是生出几分玉隽高洁之气,明明是给她行礼,竟也不压身上散发出来的矜贵气息。
和当年一样,一样让人忍不住去欺负。
谢络凝有些不舒服,声音也是沙哑的,今儿竟然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指着司珩说道:“本宫不想坐鸾轿,本宫要你背本宫回长乐宫!”
声音还如同当年一样幼稚,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憨态,脸红红的,看上去倒是可爱。
更让人惊讶的是,司珩起身,换了一个方向屈身在谢络凝的身前,与她说“遵命”。
一旁的太监脸都吓白了。
司珩可不是普通的太监,是皇太后手上的一把利刃,东厂的督主,朝堂大臣谁都要听他的吩咐。
如此风云人物,今儿倒是屈膝在长公主面前,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大家以为谢络凝真的要他背的时候,她站起来,抬脚踹了一脚司珩。
司珩像是能够预料到她会这般对自己,摔了一小下,又缓缓回到原先的位置,听到谢络凝娇蛮的语气:“本宫才不要你背!”
她是笑着说的,笑意比之前还要灿烂几分,可笑完又恢复平日端庄的模样,重新坐在鸾轿上。
坐到位子上的谢络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司珩身上,而是揉了揉难受的太阳穴,吩咐道:“回长乐宫。”
她的鸾轿与他擦身而过,司珩这才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低头。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句怨言。
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