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沉了口气,下定决心般翻找出来块布,将床头的破碎黏着血迹的衣裳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布的正中央,三两下包成了个包袱。
衔枝垂下头,伸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荷包,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留恋地再次看了眼这个曾经与小蝉一块儿住过的屋子的装潢,随后,眼睛一闭,长出一口气,悄悄打开窗户,蹑手蹑脚地从窗户上面跨了出去。
“小姐,对不住了。”衔枝的口中不断地念着,像是在忏悔,也像是……
“站住!”
在衔枝正欲抬脚出走之际,一阵洪亮的声音破空而来,吓得衔枝一个趔趄。
被辛夷叮嘱过的护院已经守在这里许久了,他本还庆幸着这衔枝还算个老实听话的,已经将小姐说的话听了进去。
谁知她竟只老实了几个时辰而已,到深更半夜就按捺不住了!
小姐不愧是国师府的小姐,果真神机妙算。
护院用鼻子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嗤了一声,直接迎着衔枝走上前来,“你要去作甚啊?”
声音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十足中气,在夜幕的加持下还怪吓人的。
衔枝缓缓后退着,不说话。
“回去吧!国师府可不是那饭馆子,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衔枝是个聪明人,知道在此刻被逮到绝不是巧合,而是……小姐对她早有防范。
她高估了辛夷的宽容。
在最近这几日的轻松日子下,她竟忘了小姐还是小姐,是从前那个心思深沉的狠厉虐人不眨眼的小姐。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
“好,我回。”
说罢,在护院的目光下,又垂头回到了屋中。
她轻轻关上房门,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像是周身骤然失去了气力,靠着房门的身躯缓缓滑落。
“小蝉,终是……这辈子无缘吗……”
“噗……”
黑暗中,一声实在憋不住的笑声传来。
这声音她熟悉得很,是她今日苦苦哀求的那个人。
可她如今像是三魂丢了七魄,再无力气抬头向那边看去,也再无力气接上那人的话。
“你就算如此失魂落魄也没人会心疼你的,你的好姐妹在外头,见不到你的处境。”
辛夷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的狼狈。
“衔枝……甘愿受罚。”
衔枝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听得不甚清晰,说出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但辛夷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说着,
“还不如在府里好好赚月钱,等那小蝉缺银钱了你好歹还能帮上一把。若是运气好呢……她说不定还能回来寻你。”
“若你出去了……这后果,可就不受控了,莫说这辈子无缘,下辈子你能遇得她都不见得能识得。”
辛夷的话说得很现实,再加上她比较玄的身份,已然令衔枝信了三分。
若真有下辈子,这辈子无缘,下辈子便能有缘了吗?
不可能的。
在衔枝的头脑风暴时刻,屋内已经寂静了许久。
“小蝉……知你心意,等着即可。”
空灵的声音响起,辛夷与衔枝纷纷抬头看去。
那是顾倾,她抱着剑,莹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她的身形不太明朗,但……在这氛围加持中,极像个从月中坠至地上的仙人。
两人没有看见她脸上若有所思,极有深意的表情,她直直盯着衔枝,“你懂我在说什么。”
周遭沉寂了一会儿,衔枝蓦然笑了,她回望着顾倾,缓缓站起身来:“十七,莫要说了,我懂。”
她看向顾倾的眼神,像是在看同道中人;像是在看知己;像是在无数个巷子中迷路的人寻到了另一个迷路的人——
虽依旧寻不到路,但总归,有人知晓了她。
她露出一副不知是欣慰还是释然的表情,扫了扫衣裳,才转过头来对辛夷说:“小姐,今日……对不住。衔枝自请寒潭,还望小姐成全。”
辛夷挑眉摆摆手,并未答话,转身走出门去。
顾倾与衔枝的对话令她一头雾水。
虽然她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总觉得这对话是场加密通话,旁人实际听到的与她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根本不是一回事。
想不通索性不想,辛夷向着顾倾的方向挥了挥手:
“回家吧,姐姐。”
-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辛夷院中,映着葳蕤草木,鸟悦花间。
打破这份祥和情景的是清晨第一声高亢明亮的唢呐声——这声音破空而出,像一双爆着青筋的无形大手撕裂空气,
而后化作一缕粗壮的惊雷,悄悄钻入安然睡在柔软大床上的辛夷的耳朵中再猛地炸裂,惊得她虎躯一震,直挺挺地坐起身来。
辛夷脸上布满被突然打扰到的迷茫与不快,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啥啊这是?”
她转头向窗外看去,但透过被纸糊住的窗子只能看见些许阳光。
高tຊ亢的唢呐声依旧奏着,颇有种与她不止不休的架势。
辛夷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头赛两个大。左右无法,她只能幽怨且认命地走向衣橱,穿起衣裳来。
正半闭着眼睛神游天外地穿着,耳旁却突然响起来顾倾轻柔的声音:“小姐可要帮忙?”
她被吓得一激灵,扭头看去。
“你从哪来的?怎么没声音的?”
顾倾一手抱剑一手指着房门:“这般来的。许是乐声过于嘈杂,小姐并未听见。”
听见乐声,辛夷一肚子气,她发泄般用力扯紧腰间的带子,才哀怨地开口询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吗?都不似一般吵闹,让人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得。”
“这……”顾倾抿唇,顿了会儿才答:“后边的府邸住着丞相一家,丞相父亲离世已然停尸七日了,今日是出殡的日子。”
“???”
“好吧,原谅他们了。”
辛夷轻轻吐出一口气,抚平了袖子。死者为大,她跟个死人计较什么?
辛夷的卧房距离外头的街道非常近,充其量也就只隔着两堵墙。
房子只由青砖瓦片堆砌,没有现代工艺添加的许多层,隔音效果相对来说并不怎么好。
就在辛夷系上最后两根带子,手刚停顿下来的那一秒,便只听外头“嘭”地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众人的骤然拔高的惊呼声也紧随而来,唢呐与其他乐器的奏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墙外头毫无章法乱成一团的吆喝。
“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