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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云海棠故意轻咳一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影儿姑娘患有虏疮,我本不想说出来,怕她为难,但实在不忍倩影阁其他姐妹被传染,到时候影响了妈妈的生意。”
桑娘听闻此疾传染性极强,万没想到会发在贺疏影身上,忙嫌弃地将身子躲得远远的,可一想到她是倩影阁的摇钱树,忙焦急问道:“我的好姑娘,你既能看出此症,可知有何法子能解呀?”
云海棠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用手遮着唇,向她耳语几句。
只见桑娘听后,立即正色唤道:“来人,快把影儿抬到沁湖里去。”
沁湖就在倩影阁的后庭,贺疏影尚不明所以,已有两个龟公上台,一头一脚地将她整个身子横抬了起来。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大声对云海棠喊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不服!再比!我还会投壶,咱们比投壶!”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比。
云海棠摇着脑袋走过去,勾着唇道:“巧了!你不是擅长’投湖’吗?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制了个方子,给你去去毒,良药苦身,你就忍忍吧!”
原来,刚才,她对桑娘说,初春湖水乍暖还寒,针对贺疏影之疾,正好是个治根的偏方,每日只需将其身浸在湖中三泡,半月之余,必会药到病除。
贺疏影在一番拉扯和哭喊声中被抬走,云海棠方收回眼神,站在台上一扫众人,依然未见白衣男子的身影。
她抬头望去二楼的雅阁,本来端坐的两人也已人去楼空。
不过,凭刚才的记忆,那两人身上的服饰一蓝一紫,皆是深色,亦并不是她所要找之人。
“妈妈,你这里除了正门和巷子口的侧门,可还有别的门?”
“还有一个后门,从这绕过去便是。”桑娘指了指舞台后方一个角落,“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云海棠狡黠一笑,用下巴点了下二楼雅阁,道:“去找我堂主。”
说着,轻身一跳,跃下舞台,转眼已挤出人群。
“哎等等……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去白羽堂找你……”桑娘跟在后面追,却哪能追得上常年混迹军中的假小子。
后门出去是一条长街,街上行人不多,一眼望去,亦并没有那人身影。
嗨!跟丢了!
云海棠眉头轻皱,心中叹道。
你到底是谁?
如果没有缘,你当年为何救我?如果有缘,如今又为何只是擦肩而过?
云海棠浑浑噩噩地想着心事,却冷不丁地被一个人扯住了衣袖。
“我的小花魁,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呀!”
甫一回首,原来是桑娘派来的另一个龟公,正一手咂摸着嘴,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到处打量:“桑娘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放手——”云海棠正欲反手一个攫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她的手都破了,你还拽着不放!”
听见这话,云海棠差点没当场背过去。
这声音就算被碾成泥,化作灰,她都认得,就是与台上那个逼得她手指滴血之人相亲相爱的好夫君窦径踪。
为什么想见的人见不到,想忘的人却近在眼前。
窦径踪给了那公龟几两银子,道:“姑娘已经走了,回去便跟你们妈妈说,没追上。”
龟公常年受桑娘苛责,本就无意办事,只不过为了多看新花魁一眼,这才追出来,现在得了银两,拿在手里颠了颠,有些犹豫。
窦径踪见状,又添出几两银子于那掌心之上,龟公这才又在云海棠身上剜了几眼,意犹未尽地走开。
大约是跑得急,窦径踪有些喘。
上一世的过往,就像指腹上未结的疤,沾着鲜血,撕裂着疼。
她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眼前这个人,这个站在湖边,拉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眼睁睁望着她死去的夫君。
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他的呼吸,所有的熟悉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他曾是她孤零时最温暖的依靠,是无边黑夜里仅存的烛光。
咸平十八年的春风里,就是眼前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中,无惧世人的非议,冒着连坐的风险,将尚未定论的罪臣之女,八抬大轿迎入了门。
是什么给了他那时那样决然的勇气和决心?
是爱吗?
云海棠不敢去猜想,这个字究竟在他的生命中,承担着几分的重量。好像只是单单想起来,便是种玷污。
如果是爱,为什么峰回路转,一切会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荡起层层涟漪后,渐渐恢复起一敛的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如果不是爱,那新婚初期,帮她绾发为她描眉的手,又怎么会揽着温情抬起?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印象中却从未有过这般清瘦。
也是,这还是四年前。
四年前的他,刚刚坐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的位置,少年得志,官居正五品,何等的意气奋发。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搅入官场的那些周旋与逶迤,而后,圆了脸颊,瘦了心。
云海棠清楚记得,那一年归京的初春,下着蒙蒙的雾雪,她一开门,天与地的混沌中,立着一个清瘦俊朗的身影,搓着双手,眉上结了一小层霜。
那人堪堪介绍自己,似有些初见意中人般的局促和羞涩。
他喘着粗气,一见面便握住她的手激动道,即便天下人都不信云将军的忠烈,他也相信她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失军之罪定不在云将军。
他还说,天道大公,有朝一日,这世间所有的冤屈终会昭雪,这也是他入世前数年寒窗心秉的道义。
说着说着,他流泪了。
她不解,为何一个文臣会对老将军如此深情。
他掏出肺腑,望着她渴盼却又谨慎的双眸:“我心疼你!我愿倾窦府所有,只愿你嫁我为妻!”
两行清泪轻轻滑落冰冻通红的脸颊,云海棠的心像被剜去一般透着寒风,那些话仿佛昨日还在耳畔,今朝却随风吹远。
窦径踪想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却倏而浑身一抖,冷不防地用另一只手扶起墙壁,大喘了起来。
云海棠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之人,双眸静如止水,心死如灰。
只见他的脸色渐渐地憋得由红发紫,嘴唇也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想,自己在湖底时,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这般难堪,这般痛苦,这般挣扎,又这般无助。
窦径踪素来有喘鸣之症,每每发作之时气短咽痛,大汗心慌,云海棠便取了川芎、厚朴、黄精、羌活等,熬成汁,凝成丸,送他含服。
横刀立马的十指夜复一夜地围着药炉,沾满了药香。
后来,她才知道,窦径踪最喜欢的味道,不是让他舒缓的药味,却是花街柳巷里的水胭脂。
她默然地转身走开,让他悬在空中要递帕子的手,再次生生落了空。
“姑娘……”窦径踪好像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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