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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难得的没有打雷下雨,天空晴朗。
  可宫恒夜梦里,却依然是乌云密布。
  雷霆闪电不断,暴雨倾盆而落。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他一直在跑,而在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
  是他的妹妹,宫妍。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心跳,以及宫妍软糯却颤抖的,害怕到极致的声音,“哥哥,我们,我们会不会死……”
  少年的声音格外干哑,“不会的,我们不会死的。只要我们再跑快点,一定可以跑出去的。”
  “我,我跑不动了……哥哥,呜呜呜……”
  “来,上来,哥哥背你。”
  宫妍爬到了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继续跑,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只靠着本能朝前迈。
  每一步都溅起泥水裹满了裤腿。
  雨水瓢泼将他们浑身湿透,眼睛几乎也要睁不开了。
  他只能凭着感觉,麻木的朝前跑。
  可说是跑,也只是一步步艰难的走着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别墅这么大,大得想要走出去,竟然这样难。
  宫妍哭声越来越大,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我害怕,哥哥,我不想死……”
  少年紧咬着牙,“妍妍,相信哥哥,哥哥一定能带你出去。”
  可很快,他僵硬麻木的双腿一软,砰一声跌爬在地。
  他背上的宫妍也摔了下来。
  他慌张的爬过去,想要把她拉起来,“妍妍,起来,快起来,我们得继续跑……”
  宫妍哭着摇头,“我腿疼,哥哥,我腿摔断了……”
  再然后,一道冰冷的女声,呵呵的笑着,透过冰冷的雨水钻进他们的耳朵,“咦,找到你们了。”
  雨水被染红,汇流成血色的小溪,朝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缓缓流去。
  少年被绑在花园的树上,双眼无神,看着女人手中的刀一次次捅进女孩儿的身体。
  女孩儿哭着叫“哥哥”的声音停下了,尖叫着叫“哥哥”的声音也停下了。
  那声“哥哥”,他再也听不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终于停下了,她满脸满身都沾满了血,握着刀子回头看向他,露出白森森的牙,笑着说:“阿夜,妈妈都是为了你啊……”
  也是那瞬间,一道闪电落下,劈在了女人头顶,她瞬间狰狞了表情,瞪大眼朝他伸出手,“救……”
  宫恒夜骤然睁开眼。
  眼底惊恐深浓,他好像还在梦中,喘息剧烈,心跳如雷。
  梦里的那把刀落在他心脏上,一刀刀,鲜血淋漓疼痛欲裂,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抬手,狠狠压住自己剧烈疼痛的心口,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快要因为这种痛苦心跳抽搐而死时,女孩儿软糯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把雷声压下。
  “小叔?”
  这声音,忽然就和梦里稚嫩的童声重叠似的,让宫恒夜瞬间迷茫。
  他转头,看到跪趴在自己床边的温月。
  她睁着那双明亮的眼,格外担心的望着他,“小叔,你做噩梦了吗?”
  宫恒夜心脏处的疼痛还在肆虐,他唇瓣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温月皱眉,指尖落在他额头,轻轻抹了抹他额头的冷汗。
  其实她很清楚,他这一夜情绪都不怎么好。
  所以之前在车上,虽然他又逗了她,可她也没追着他逼问什么。
  回来后,她瞧着他睡前吃了两颗药,那个药瓶她很熟悉,是安眠药。
  她以前每天都靠着安眠药才能睡的。
  只是没想到,宫恒夜吃了安眠药,还是睡得这么不安稳。
  她的手指冰凉,可有时候,这种冷是能让人镇定的。
  宫恒夜闭上眼,感受着她冰冷柔软的指腹从自己tຊ的额头擦到脸颊。
  她用掌心贴着他的脸,安慰他,“没关系,我在这里陪着你,别怕。”
  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宫恒夜喉咙滚动,心脏疼痛感慢慢缓解,他抬手,握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上来。”
  “嗯?”
  温月一愣,“上,上什么?”
  宫恒夜偏着头,目光安静的望着她,“不是说要陪我吗?”
  温月眼睛僵硬的眨眨,“啊……”
  宫恒夜:“那就上来。”
  温月抿抿唇,手足无措,“不太,好吧?”
  她跟宫宸恋爱了三年都只是牵手拥抱,她实在还没做好跟宫恒夜躺一张床的准备。
  宫恒夜默了默,问她,“真的不想?”
  温月咬住下唇。
  他认真凝着她,眼神克制又直白,声音还是哑着的,继续问她,“想不想?”
  这三个字的意思,在这一刻变了味儿。
  好像不只是在问她想不想躺到他身边去,还带着另一层特别的意思。
  如果是之前,温月肯定答应啊。
  毕竟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
  可现在她却有点迟疑了。
  她收回贴在他脸上的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迟疑着看他。
  他也没追问,安静和她对视,等她思考清楚。
  好一会儿,温月才问,“小叔,妍妍是谁呀?”
  其实她也不想询问他的隐私,可是她的确是有点在意这个。
  他刚才做噩梦一直在叫‘妍妍’,语气很复杂,有心疼有害怕,让她感觉怪怪的。
  万一他还有另一个白月光呢?
  根据她看过的那些小说,一般男主最终的白月光都会是女主。
  小时候相遇,然后分离,遗忘,最后找回彼此。
  狗血的套路,不会也发生在他的身上吧?
  只是没想到,她问完后,宫恒夜刚平静下来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这个名字,像是禁制。
  他牙关咬着,下颌也收紧,侧脸线条冷酷到可怕。
  温月目光一闪,很心慌。
  她下意识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身体朝后退了两分,“你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没别的意思……”
  这避之不及的样子,简直像是他要打她。
  宫恒夜却没心情笑话她,他唇角绷紧,梦里腥红的颜色又开始肆虐他的神经。
  温月也更加心慌,她直觉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个所谓‘妍妍’,应该真的是他记忆中不能碰的存在。
  她有些乱:“其实……”
  宫恒夜:“是我妹妹。”
  温月顿住,好几秒才回神,“妹妹?”
  宫恒夜侧身平躺,闭上眼,“嗯,妹妹。”
  他语气平缓,声线沙哑,“妍妍,宫妍,我妹妹。”
  “……哦。”
  这下温月彻底不好意思了,她懊恼道:“对不起啊,我不是……”
  “她死了。”
  宫恒夜打断她的话,又好像他并没有听她在说什么,而是陷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慢慢诉说,一字字很轻很哑,却很平静,“是被我母亲,杀死的。”
  温月屏住了‘呼吸’,被错愕震惊侵袭。
  她看着他,卧室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脸也隐在阴影中,看起来很冷酷。
  紧绷过后,他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像是说别人的事,“其实,我父亲不是宫元任,是宫元任的孪生弟弟。”
  温月更惊讶了。
  宫家老爷子还有孪生弟弟?
  这是什么豪门秘辛,她全然不知。
  可接下来,宫恒夜的话让温月更加心惊,他说:“我母亲,是我父亲的……亲表妹。”
  他们之间的感情当然不被家里人容许,所以他父亲带着他母亲私奔了。
  那之后,宫家把他父母除名,不让任何人再提起。
  “那,那你母亲为什么……”
  那句话,温月实在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宫恒夜却了解她的意思。
  他闭着眼,情绪平静得连眼睫都没有颤动,“她说是为我好。她说,她怕我和他们一样,走上那条……”
  他终于停顿了下,温月跟着他的停顿死死屏住‘呼吸’,压抑到极致。
  然后,才听他缓缓说:“伦理不容的路。”
  温月闭上眼,恐怖的‘窒息感’蔓延而来。
  怎么会有一个母亲,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杀了自己的女儿呢?
  宫恒夜说:“其实,私奔的那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好,我母亲在生妍妍的时候精神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她把妍妍当成了我的表妹,在我面前杀了她。”
  他浅浅呼吸着,看似平静,却还是下意识用手压着心口,补充了几个字,“分尸,剁成了肉泥。”
  温月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应该是一个很恐怖的故事。
  可温月看着宫恒夜平静的模样,只觉得心疼。
  虽然很多细节他都没有说,温月也根本不敢细想,稍微想想,都感觉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一个外人尚且这样,他呢?
  那时候他多大,亲眼看着妈妈那么残忍的杀了自己的妹妹,还要说是为了他。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宫宸只是那么一说,向来情绪稳定的他都差点无法自控。
  他到底这样‘复述’了多少次,梦见了多少次,才能在今天,在她面前这么‘平静’的说完这几句。
  可他能平静,她不能。
  她好难受,难受得想哭。
  他忽然睁开眼,重新偏头看过来。
  黑暗中,他的眼睛里也像是沉着夜色,声音却还算和缓,“心疼我了吗?”
  就好像他刚才说的,真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吸吸鼻子,点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她的心疼。
  可她的确心疼,没有办法否认。
  他默了默,忽然问,“为什么不怕了?”
  温月声音嗡着,有很明显的哭腔,“怕什么?”
  宫恒夜叹了声,侧身,手肘弯着垫在耳下,轻声跟她说:“以前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你都觉得我凶,害怕我。现在知道这些,应该更怕我才对。”
  温月眨了下眼,唇瓣轻颤了颤,“我没有……我就是,就是不了解,所以才误会了。”
  不了解他,只看着他生人勿近的模样,就觉得他凶巴巴,不敢靠近。
  现在想来,是她先入为主了。
  宫恒夜却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疼我。”
  温月蹙眉,“什么?”
  宫恒夜,“之前说的基因,还记得吗?”
  温月点头。
  是她妈妈……不是,是温夕妈妈说她的那些话。
  宫恒夜:“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我说过的,我的基因不算好,或者说,很差。我是乱lun而来,母亲还有精神疾病。很有可能……”
  温月一怔,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轻颤,“才不会。”
  她眨着眼睫瞧着他,闷闷的,“小叔,你别这么咒自己。”
  宫恒夜安静望她几秒,握着她的手,从唇上拿开,“不是诅咒,是事实。”
  而他也不是想揭开自己的伤疤让她心疼,只是单纯的因为应该告诉她。
  有些事情是不能隐瞒的。
  必须坦诚。
  “小叔……”
  温月很慌,很想说点什么,他却笑笑,语气轻松,“我的基因里,潜藏着精神疾病或者畸形的可能。所以,我的孩子也一样。”
  “那我们不要孩子不就行了吗?”
  温月根本不及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
  话落,两个人都顿住了。
  宫恒夜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温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离谱的话。
  他说的是他的孩子,她说什么‘我们’?
  啊啊啊啊啊——
  温月很想原地消失,可宫恒夜还握着她的手。
  她只能僵着,努力转动着迟钝的脑瓜子给自己挽尊,“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你以后跟你妻子可以不要孩子……”
  宫恒夜眯眸,眼神更复杂了,他轻轻“哦”了声,“妻子?”
  温月:“……”
  好的,越描越黑。
  她闭紧了嘴巴,腮帮子却习惯性的鼓了起来,很懊恼烦躁的样子。
  宫恒夜另一只手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上,戳泡泡似的轻戳了两下,“我们月月,不止是个小色鬼,还是个小贪心鬼。”
  温月本来正尴尬,可他的话一出,她又呆滞了。
  甚至都没听清他后面说的是什么。
  只听到了他那声,‘我们月月’。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月月。
  还是带上了我们这样,格外爱么亲密的形容词性物主代词。
  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成了我们似的。
  温月耳边砰砰作响,她忽然就从尴尬变得难为情起来,而这种难为情更多的是害羞。
  她嗫喏着,最后哼了声,“明明是你自己先说孩子的,你不就是在暗示我吗?”
  没想到这次,宫恒夜没有反驳,也没逗她,而是笑着“嗯”声,低低道:“所以,我们月月可以再想远点,也可以再贪心点。”
  他承认对她有心思,就不会抗拒。
  他也的确知道自己的基因不适合结婚生孩子,所以,他语气平静下去,深凝着她,“而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考虑清楚。”
  在她能复活之前,她都能好好考虑。
  她愿意,他就能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她不愿意,他也会帮她安排好一切,让她余生不再像之前一样受尽委屈。
  温月目光闪烁tຊ,像是想说什么,宫恒夜却没让她说,他指尖落在她唇上,阻止了她。
  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决定,在他看来都过于着急。
  他希望她想明白,免得像他母亲一样,余生悔恨。
  他开口,声音很低,“不过考虑清楚之前,月月要,陪着我。”
  不需要过于亲密,只要像之前一样陪着他。
  像今夜一样,在他噩梦醒来时,能摸摸他的脸哄哄他。
  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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