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柴桑。
吴候宫里。
吴候孙权,聚集文武谋臣,议论家国大事。
孙权见众人坐定之后,开口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如今曹操假托天子之名,挥军六十万,攻伐荆州。“
“玄德”
”不知众位对此有何看法?对我江东来说,是福还是祸?”
张昭拱手说道:“我江东与荆州乃是世仇,多少年来彼此攻伐,各有损伤。如今曹丞相从北攻击,是天助我江东也!何不令大都督从鄱阳起兵,突入荆州?”
张昭话音未落,顾雍鼓掌笑道:“阁老之言是也,主公也从之!如今曹丞相攻伐荆襄,荆州的兵马必然皆陈列在北面。因此南方各郡的防御必然薄弱,大都督以我江东水师之利,鼓勇而往,必能一举攻破长沙、零陵、桂阳等南方各郡,到时候瓜分荆州,再与曹丞相一决雌雄。”
孙权点了点头,见鲁肃在旁一直静默:“子敬,你又有何看法?也赞同出兵么?”
鲁肃微微摇头,又沉思半晌,方才说道:“江东和荆州,即是世仇,又互为唇齿。未可轻易动兵……”
张纮怒声喝道:“老主之仇,我江东数万子弟之恨,难道便忘记了不成?”
孙权闻言,勃然变色!
他父亲孙坚,昔日就是在征伐荆州的时候,误中黄祖的奸计被射成了筛子。哥哥孙策临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为父亲报仇之事,反复叮嘱他:“若有机会,必灭荆州,为父报仇!”
鲁肃见孙权面色有异,而底下众多谋土,多有施压孙权,往荆州用兵之意,自已人微言轻,又无志同道合之人,顿觉力不从心。
“主公,此一战,若荆州胜曹操,则曹氏与我江东和荆州并存。若曹氏胜荆州,则我江东只怕难保,早晚要与曹氏一战……”
“权衡利弊,荆州胜对我江东最为有利,若能两败俱伤,则我江东更是渔人得利。万万不可轻易用兵,卷入其中啊!”
步骘拱手上前,朗声说道:“主公,曹丞相统兵六十万,战将千员,征伐荆襄,犹如洪涛巨浪一般,势不可挡。若我作壁上观,待曹丞相取了荆州之后,必然怪罪,等于落人口实,招来祸患。”
“愿主公听从张阁老和顾元叹之言,命大都督进兵荆州,以分荆州之兵,若能占据荆州数郡,他日在曹丞相面前也好说话。”
鲁肃心中一惊,暗道:“这些江东氏族,竟然有意要与曹操和谈?若如此,只怕江东难保……”
孙权面色不变,并未答言,反而抬头看着鲁肃:“子敬,曹操攻打荆州,胜负如何,你且说说。”
鲁肃看了一眼张昭顾雍等众人,从容答道:“曹操虽有雄兵六十万,但荆州有刘备,刘备驻扎新野,便是为了抵挡曹操的进攻。”
顾雍冷笑一声:“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孙权视若未闻,走到鲁肃的面前:“继续说下去。”
鲁肃略微停顿:“刘备有顾泽,顾泽足当雄兵百万!但新野兵微将寡,补给不足。若能获得荆州氏族的支持,只怕曹操想要攻下荆州,绝非易事。”
孙权点了点头:“荆州刘表和刘备乃是皇室宗亲的兄弟,大敌当前,自然不会袖手不管。只是我听说昔日顾泽在荆州的时候,曾与荆州氏族不睦,若荆州氏族从中作梗,就难说的很了。”
“主公明察秋毫,臣佩服之至。”
“风闻近日刘备三顾茅庐,请下了南阳卧龙岗隐居的诸葛孔明,拜为军师。”
“若此事是真,凭借诸葛亮与荆州氏族的关系,必能获得荆州的支持。到那时候,顾泽主军事,布置与曹军的斗战策略。诸葛孔明主后勤供应,已经从荆州求取援军。”
“真能这样,我料刘备必能破曹!”
张昭顿足怒斥鲁肃:“荒谬之词,惑乱我主!顾泽真有那份智谋,岂会飘零多年,无处可依?主公休听鲁肃之言,还是及早用兵为上!”
说着话,语气更加沉重:“若主公此时还不下决心用兵,宗庙之中,如何面见我老主文台公和令兄伯符公?”
张纮、顾雍、步骘等也各自上前,催促孙权传令周瑜发兵攻打荆州。
孙权眉头紧皱,一时之间,不能抉择。
鲁肃见状,上前说道:“主公,我看此时可传令给大都督,看他如何决定。若真用兵,也可令他拟定攻伐计划,回报主公!”
鲁肃说话,是有意替孙权解围,免得遭受众臣的围攻。
孙权大喜,立刻挥毫,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鲁肃!
“子敬,你亲自走一趟鄱阳,将这封书信面呈公瑾,并将当下形势和众臣的意愿相告。”
“若要用兵,不必等我回复,可先行发兵,再奏报我知!”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满堂众人心中暗惊:“主公对周瑜的信任,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孙权回到案头,拿起另一封书信,走到鲁肃面前:“这是新野孔明写给我的书信,多有求助之意,你也带着,一并交给公瑾。”
鲁肃拱手接过,纳入怀中。
“原来主公早就知道了孔明进入新野之事!看来江东的斥候,早已深入荆州内部了。”
……
凌晨。
大江上晨雾弥漫,远远望去,一片茫然。
浓雾紧锁的江面上,传来阵阵摇橹弄船之声。
一叶扁舟,穿破层层的雾气,从柴桑直奔鄱阳湖。
“子敬!”
“你我自从上次分别,也有数年不曾相见了,今日来此,可要多住些时日!”
鄱阳湖的水寨门口,周瑜不着铠甲,一身白衣儒生的打扮,带领十几位武将,亲自驾船桥来迎接,把鲁肃接到大船上,两人并肩站立。
两侧皆是艨艟战舰,杀气腾腾,军容整肃。
“你平定山越之后,马不停蹄,连面见主公的时间都没有,就到了鄱阳湖训练水军,哪里有机会相见?”
“如今屈指算来,只怕最要也有五年没见过面了。”
鲁肃看着威武雄壮的战将战船,雄姿英发的周瑜,不禁感慨万千:“五年不见,鲁肃一无所成,公瑾却已经成为了我江东的擎天之柱。”
周瑜哈哈大笑,亲抚鲁肃的后背:“子敬在柴桑侍奉主公,引为心腹,深的主上信任,怎能说是一事无成?”
说着话又指了指鲁肃,回头环顾甘宁、凌统、徐盛、丁奉众将说道:“昔日我随兄长孙策起兵的时候,军中缺粮,难以为继。若不是子敬慨然倾囊相助,把家里的粮食全部借给我,我早就饿死了,岂能有今日?”
“子敬不但是我的大恩人,也是我江东的大恩人,以后你们众人,不可慢待!”
“我就是子敬,子敬就是我周瑜!”
众将簇拥着二人,纷纷领命。
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武将各自站在两侧。
“子敬,你这次来到鄱阳湖,绝非与我叙旧的吧,主公那边,可有吩咐?”
左右献茶,周瑜轻轻喝了一口,微笑着 问道。
“大都督神算,果然如此!”
鲁肃说话之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半月之前,新野刘备遣使往柴桑,给主公送来一封书信,希望主公能命你领兵攻打荆州,他愿为策应。”
周瑜伸手接过书信,展开细看,时而微微皱眉,时而又展颜微笑。
“子敬,这事你如何看法?”
周瑜将书信重新折好,放入信封之中,还给鲁肃,然后抬头问道。
“主公有意荆州,由来已久,这也不是秘密了。”
“此次曹操率兵南征,意图踏平荆州,其心昭然若揭,天下人尽皆知。”
“主公的意思,刘表病危,早晚必死。刘表一死,荆州必然陷入动乱。这是攻取荆州的良机。我若不去,曹操必先取之!”
“刘备承诺在北策应,阻滞曹操南下荆州的步伐,给大都督争取足够的时间攻伐荆州。似乎可行!”
鲁肃端起茶碗,轻轻 喝了一口,然后将茶碗托在掌心,一笑说道:“不过主公既然遣我来此,意思也很明显,攻与不攻荆州,全由大都督做主。”
周瑜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如果真是决意攻打荆州,孙权会差一名斥候,带着吴候命令前来,而不是让鲁肃亲自来鄱阳湖当面说明了。
“那你的意思呢?子敬也认为荆州可打么?”
周瑜端起茶壶,给鲁肃的碗里续满,目光盯着碗里油绿的茶水,带着笑容问道。
鲁肃微微沉思。
这个问题,他私下之中已经思量许久。来鄱阳湖的路上,也一直在想攻打荆州的利弊,但此刻周瑜突然发问,还是令他心中略微紧张,不敢轻易乱说。
“子敬,这是你我私下畅聊,他们也都是我的心腹爱将,你但说心中所想,不必多虑。”
周瑜知道鲁肃老成持重,不轻易妄议是非,所以出言宽慰。
鲁肃点了点头,又思量片刻,然后说道:“曹操自剿灭袁绍,平定辽东之后,北方已经大定,再无战事。接下来的意图,不在荆州,便是我怕江东。”
周瑜深以为然:“荆州素来兵家必争之地,天下垂涎荆州者,何独曹操?子敬分析,鞭辟入里。”
鲁肃继续说道:“如今曹操凝聚四方之兵,攻伐荆襄,荆州必然不能保全。沦陷只是早晚的事。”
“如果荆州落在曹操的手里,则我江东倚靠的长江天险将荡然无存,之后东西两方,长江上游和下游俱要分重兵防守,劳师靡费,对我江东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周瑜点头,示意鲁肃继续说下去。
“依我之意,既然荆州必亡,不如我们趁机进取,进军荆州,与曹操争夺荆州。”
“刘备雄踞新野,虽然兵力不足,也能阻遏曹操南下的势头。而公瑾你这边训练已久,兵强马壮,只要倾力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荆州,也并非不可能一蹴而就,占下整个荆州!”
“哈哈!”
周瑜忽然站了起来,放声大笑。
鲁肃愕然不解,茫然问道:“鲁肃愚钝,见解肤浅。然则……如此幼稚可笑的么?”
底下武将之中,多数人也一脸困惑的看着周瑜,不知道为何鲁肃分析的条条是理,大都督却如此笑的无礼。
“子敬,你和主公,都中了诸葛亮之计了!”
周瑜走到大堂的门口,忽然转过身子,朗声笑指桌上刘备的书信说道。
“大都督,你这话是指?”
鲁肃越发困惑:“刘备以新野之兵为我江东阻断曹军南侵,助我攻伐荆州,为何却成了阴谋?”
周瑜走到一处沙盘之前,拿起一支细竿,指着荆州的地形。
鲁肃赶忙起身,来到周瑜的身边,其他众将,也纷纷围拢过来。
“攻伐荆州,于我江东水师来说,其实并不难,尤其南方长沙、零陵、桂阳等四郡,更是唾手可得。然而北方襄阳,易守难攻,刘表经营多年,积草屯粮,铁桶一般牢固。”
“若我大兵围困襄阳,急切之间不能攻下,而曹操的兵马从后掩杀过来,断绝我们的粮草供应。则江东八万水军,顷刻之间成为砧板之肉,死无葬身之地矣!”
“就算荆州南方四郡,也是无险可守,没有长江天险的护持,面对曹操的六十万大军,咱们即便是攻取了,如何守得住?”
“到头来反而是刘备作壁上观,看我江东和曹操在荆州鏖战,他左手渔人之利了!”
周瑜将手里的细竿抛在沙盘上,笑着归坐,端起茶碗来喝了两口:“孔明哪里是为我们阻挡曹贼,争夺荆州?”
“他不过是想我江东发兵,引我入局,希图将江东之兵搅乱荆州的战况,他好从中牟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