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同的交代,令宋慈颇感不解,他说天师观在劫杀了过路的富人之后,又把他们的衣服,鞋子,包袱等物,故意扔到毛人谷去,造成是毛人又在抓人伤人的假象……此话何意?
毛人不是在‘毒阎罗’左巢的豢养下,已经性情大变了吗?他们本来就会在发情期间,出谷来抓人伤人,又何须天师观多此一举,辛苦制造假象呢?
对此,齐同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其实……其实毛人根本不是左巢所豢养的,也根本不存在什么毛人发情,就会出谷来抓人的事实,这一切都是我和左巢共同制造的骗局。”
骗局?宋慈震惊了。这流传已久,耸人听闻的毛人传说,真的只是齐同和左巢共同制造的骗局吗?
宋慈记得,他初来“毛人谷”时,就刚好碰见毛人出谷来抓人,冯天麟也亲眼看见毛人抓着一个年轻女子,拖入毛人谷中去啊,那毛人高达丈余,威猛无比,见冯天麟来追,还与他打斗起来,结果不敌冯天麟,才为冯天麟所杀,但那女子也已经被毛人拖拽而死了,毛人发情期间会出谷抓人伤人,这分明是事实啊。如何是骗局呢?
宋慈将他的不解,向齐同问了,齐同回道:“不是这样的。其实这哪是毛人发情,这是毛人误吃了左巢投放的,带毒的食物之后,中毒发狂所致。
左巢根本没有豢养毛人,但他会在毛人出没的地带投毒,毛人一旦中毒,其性情便会在死亡之前完全改变,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变得万分狂暴,对人充满攻击性,这才是他们出谷来抓人伤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宋慈惊叹道,“你们为了营造毛人谷的可怕,果然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既然你跟左巢,已经利用毛人,成功制造了毛人谷的恐怖名声,又何必再劫杀路人,将他们的血衣投到毛人谷去呢。”
齐同道:“因为毛人本来就稀少,加上又被左巢毒死了一些,如今毛人谷中已经很难见到毛人了,或许被冯天麟所杀的那个毛人,tຊ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也说不定。
所以,为了持续营造毛人谷的恐怖,我们天师观就会隔三差五地把人杀了,把血衣血衫或包袱行李之类,故意扔在毛人谷的边缘,让路人以为谷中的毛人随时都会出谷,来抓人伤人,从而令过往客商,尤其是富人,不敢再走黄云道,而走到天师观下的茶林道上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虽然在张玉姝父亲的身上抢到了钱,却还是要杀他的原因。”
宋慈道:“张玉姝被你们劫上山来时,趁乱解下她的发带扔在了山路边,你们没发觉吗?”
齐同道:“没发觉。那晚大意了。”
宋慈道:“你们平时劫人上山,都会先把人迷晕,怎么偏偏放过了张玉姝呢?”
齐同道:“没想放过她,那天晚上迷蒙花快用完了,因此只准备了两块手帕,而且就这两块手帕,也没有浸透,药力微弱,本来是不想劫这一家三口的,只怪张玉姝太过貌美,错过可惜,便用两块手帕分别捂住了张父张母,至于张玉姝是霸王硬上弓,用手捂住嘴巴先拖到山腰,再将张母嘴巴上的那块手帕取下,捂在她的嘴巴上的。
一上山,怕她醒来,便先在其眼睛上蒙了黑布,随后便拖入地宫中去了。因此,她自始至终,不知人在何处,所以我们的胆气也便粗了,做起事情来全无顾忌。
但现在想来,那日只凭两块药力微弱的手帕,却硬要去劫三口之家,还是失算了。稳当的做法,都是在茶林道上将人迷晕,然后拖上山来。张玉姝是先拖到山腰,再迷晕的,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宋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实不相瞒,今年以来,地府第五殿阎罗,本朝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屡屡托梦于我,说广南东路德庆府端溪县,有药死鬼来殿前喊冤,告端溪南面天师观有黄发黄须假道士,号清虚散人,杀人如麻,罪恶滔天。
包阎罗说,此人本在地府‘生死薄’上,有阳寿八十五年,然冤鬼屡诉其非法情状,着宋某以一路提刑身份,速往端溪南面天师观访查,如冤鬼所言为真,则速以王法,终其阳寿。
其人作鬼后,包阎罗自会遣黑白无常,将其捉往第五殿所辖之叫唤大地狱,受抽肠割心,飞刀火石之刑。”
宋慈说话时,那肃穆的神情,在夜空之下显得分外阴森,而所说的话,在黑黢黢的荒野之上,又显得如此可怖。齐同被吓得双腿一软,当时就跪倒在宋慈面前,磕头如捣蒜。
“宋大人,草民知罪,宋大人,草民知罪。”齐同带着哭腔求饶道。
宋慈道:“拜我有何用,爬过去,去拜那些尸坑中的白骨。”
“好,我去,我去拜。”于是齐同便一路跪行,来到尸骨坑前,磕起头来。一下,两下,三下……宋慈不喊停,齐同也不敢自己停止,就这样一下接一下地磕着。
萧景等人,一个个神情凝重地看着宋慈。他们知道,宋慈是不讲“怪力乱神”的,然而方才他却讲了,他等不及以律法来惩处清虚散人这样的恶贼,便抛出因果报应的说法,令其先受恐惧悔恨之苦。他们知道,这一次,面对着弥天的罪恶,宋慈冷静的外表之下,他那喷薄欲出的愤怒,已经无法掩藏了……
清虚散人还在磕头,但越磕越没劲了,本来就是受了重伤的人,手被李铸的飞斧砍断,血都快流干了,又随宋慈到处走动,指认现场,早已虚惫不堪,如今又受了一番惊吓,加之不断磕头,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萧景看看宋慈,宋慈道了句“用针”,萧景便心领神会,拿出随身所带银针,走到齐同身前,找准穴位,扎了几针。齐同忽然全身一抖,又缓缓苏醒过来了。
“把他拖回来。”宋慈对身边的一名护卫道。
“是,大人。”护卫答应一声,便去尸坑边,将已浑身瘫软的“清虚散人”,拖到宋慈身前。
“宋大人,小的知罪了。”齐同有气无力地说道。
宋慈没有正眼看他,只令人去取了几面门板,将尸坑封住,便下令返回,重新走到玉虚宫那边去了。
那里,李铸与众军士们,仍然紧紧看守着一众贼道,目不转睛,毫不松懈。
宋慈到后,将所有德庆府来的军士,全部召集起来,重新下达了命令。大意是说,天师观的贼道,只留下“清虚散人”齐同,与“怀猫子”怀清两人,其余人等,包括观内观外,那两对被冯天麟点了穴道,至今还昏迷着的巡逻小厮,都由德庆府来的军士,悉数押往德庆府牢收监,而张玉姝,许朝月,汪故等被绑女子,亦由众军士带往德庆府衙暂住。
张玉姝听闻宋慈如此下令,便道:“宋大人,民女还没见到父母双亲,那贼道明明说过,会保全民女与父母身家性命的。他保证过的。”说着说着,玉姝姑娘又哭了起来。
宋慈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只好实言以告。张玉姝歇斯底里,又想去地宫见她母亲尸体,宋慈认为地宫环境恶劣,冰冷刺骨,尸毒弥漫,里面堆放的尸体,时日已多,尸容早已不堪,因此好言劝慰张玉姝,没让她去看。
萧景也劝道:“玉姝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你务必节哀,保重身体,为父母好好活下去,则父母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张玉姝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再次向宋慈等人磕头谢恩。其他几个得救的姑娘,也一齐跪了下来,各个流着眼泪,说了些感恩的话。
“快起来,快起来。”宋慈一面说着,一面又挨个将她们扶起。她们也便擦干眼泪,随德庆府来的军士,一起下山去了。
萧景问宋慈接下去有何打算?宋慈道:“提刑司全体,负责看押清虚散人齐同与怀猫子怀清两人,暂住于天师观中。一面完成荒地大尸坑中尸骨,‘依骨塑容’的差事,一面在此以逸待劳,等那‘毒阎罗’左巢,趁夜来天师观取钱。”
萧景道:“好主意。如此,我们就不须深入毛人谷,去捉这个‘毒阎罗’了。”
宋慈道:“是啊,这还真可谓是‘天助我也’。如果这‘毒阎罗’长驻毛人谷中不出,我等还真是进退两难。”
萧景道:“大人,暂住天师观期间,我们睡在何处呢?”
宋慈道:“‘宇泰定斋’是专供清虚散人吃住的地方,不适合众人起居。‘玉虚宫’,‘天真阁’,本来就住着不少贼道,可见是适合众人起居的,这几日,我们提刑司人马就分住在这两处地方好了。”
萧景道:“知道了,大人。”
宋慈道:“天麟,李铸,王勇,陆祥,你们过来一下,我有事与你们四位商量。”
“是,大人。”四大护卫一齐应了一声,便纷纷走到宋慈面前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