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知县徐扬杀害武氏父子的动机,眼下宋慈是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对此,他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冯天麟安慰他道:“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吧。不妨先从其他方向突破,等待新的线索出现。”
宋慈道:“说得没错,是要暂且放下,先集中精力,解决眼前的事情。”
冯天麟道:“大人还未向我们讲过红玉轩之行呢,我跟陆祥,康清他们,早就想听了。”
宋慈微微一笑,道了声“好”,便委托萧景,将红玉轩之行,细细与冯天麟等人说了,众人不时又哄堂大笑一通。笑过后,宋慈又令冯天麟将毛人谷发现的血衣,拿到张玉姝面前,让其辨认。
谁知张玉姝一看到这血衣,竟嚎啕大哭起来,一问才知这血衣以及那只空荡荡的包袱,都是她父亲张涟的。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张玉姝抽泣道,“他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肯下山去红玉轩,他们就饶我父母不死,这是清虚散人亲口保证过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又害了我父亲,为什么?”
萧景道:“张姑娘,他们是什么人?无非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已,如何能有诚信可言。你是两天前被正式卖到红玉轩的,而你父亲的血衣是四天前在毛人谷中找到的。当他们以保全你父母性命为由,口口声声怂恿你去红玉轩时,你父母其实早就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不,我父母没死,他们一定还活着,清虚散人说过的,只要我肯卖身,他们会饶我父母不死,求求你宋大人,快救救我父母,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张玉姝的哭诉,令席上众人倍感沉痛。大家都似乎忘了饥渴,忘了美味的诱惑,眼睁睁看着桌上的饭菜,慢慢不再冒出热气,那翠绿的蔬菜,慢慢失去光泽,火热的肉汤冷却下来,结出一层薄薄的油衣。
“萧景,周辕,你们怎么看?”宋慈问。
萧景率先说道:“大人,下官认为不妨先一鼓作气,将天师观围歼再说。”
“说说理由。”宋慈道。
萧景道:“其一,天师观冒道士之名,行杀人越货之实,罪证确凿,收网歼灭的时机已经成熟。
其二,晚一天剿灭天师观,就有可能多一个人死亡,因此情势急迫,时不我待。
其三,一旦成功围剿了天师观,活捉了天师观中的贼道,那么,这些贼道本身,又可以成为系列案件的人证与突破口。”
周辕道:“大人,萧兄所言,深得我心。我完全赞同。”
宋慈道:“好,就按萧景所言,先围剿天师观。但天师观中有三不测。其一,人员多寡不测。其二,贼道们武功如何不测。其三,考虑到天师观所在地,茶林山的广袤,围剿须于夜色掩护之下,以突袭的方式进行,才能成功。但夜里,天师观内外是否有巡逻,值守,依然不测。因此,要顺利围剿天师观,首先得解决这三不测。”
萧景道:“大人言之有理。对于前两项不测,在下认为可以多派人手,以绝对的兵力掌控住局势,先围,再攻。
另外,还要注意具体的围剿时间。虽说随着‘毛人谷’的恶名远扬,黄云道已经少有人走,过往客商都改走天师观下的茶林道了。但赶路的人,绝大多数想必还是会在白天与上半夜赶路,过了上半夜,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哪怕是茶林道,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走。
而白天,贼道们想必还没那个胆量,沿路打劫,那么真正适合打劫的时间,就是上半夜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趁夜围剿天师观,一定要避开上半夜。因为那是贼道们最为活跃的时辰。”
李铸道:“那么亥时以后,总可以上山进剿了吗?”
萧景道:“不tຊ可。”
“为什么?”李铸问。
萧景道:“因为亥时以前的上半夜,是他们的打劫时间,而亥时以后是他们的善后时间。抓了人,抢了钱,总要有时间善后的。因此我认为,亥时以后的子时,丑时,这两个时辰,也不宜进剿,理由方才说了,那是贼道们善后的时间,即使上床睡觉了,彼时也不一定能睡熟。
如此说来,最适合上山进剿的时间,就是寅时以后,尤其是卯时,在这黎明与破晓之间,贼道们完全熟睡之际,便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宋慈道:“萧景说得对。天师观在人数与武功方面的‘不测’,可以通过兵力的绝对优势来解决。至于兵力嘛,提刑司人马不够,我们还可以去德庆府衙门,找知府大人协助。
围剿的时间,萧景也已分析了,宋某也完全认可。寅时以后,卯时左右,暗中将天师观团团围住,接着,再将火把点亮,并以弓弩阵四面设伏,阻止贼道们翻墙逃出,最后,天麟,李铸,王勇便可率兵从天师观正门杀入,一举剿灭贼道,控制天师观。”
萧景道:“如此甚好,现在说来说去,还是第三项‘不测’,令人头疼。如果真如大人所说,贼道们在睡觉之时,会派人于天师观内外进行巡逻,值守,那就麻烦了。如此就难以暗中进剿了。”
冯天麟道:“不麻烦。如有巡逻或值守,大军可先在天师观下潜伏,由我一人,悄悄逼近天师观,见有巡逻者,值守者,先将其秘密除掉,神不知鬼不觉,将这‘麻烦’扫清。”
宋慈道:“好,天麟所言甚好。天麟,你晚上再去茶林山探探底,摸清楚天师观的贼道们,其作息是否真如萧景所言,同时摸清楚他们睡觉之时,是否真布置了巡逻和值守。”
冯天麟道:“是,大人,天麟一定不负使命。”
宋慈道:“好,吃饭吧,菜都凉了。”
吃过晚饭,冯天麟独自一人持剑外出,到了第二天卯时三刻的样子,才从外面返回。
此时,宋慈,萧景等人已经起床,正等着冯天麟带来的消息。
冯天麟是头一天晚上戌时左右,抵达茶林山下的。
初到之时,他依然藏身于路边那间供奉有土地神的小石屋旁边,刚到那儿没多久,便见茶林山上有贼道下来,小声说着话,然后便在通往茶林山的山路边潜伏着。
茶林道与通往茶林山天师观的山路,刚好呈一个“丁”字形,只不过茶林道宽大,而上山的山路狭小而已。
冯天麟暗自想道,这黑灯瞎火的,这些贼道要如何看清过往行人是男是女,是贫是富呢?
正这样想着,见有一贼道突然点起灯笼来,并手提灯笼,走到茶林道边,将那灯笼挂在了道边的一棵大树上,并且一连挂了两盏。
直到此时,冯天麟才彻底明白他们的伎俩,这个挂灯笼的举动,初看是他们在做好事,给过往之人照亮,其实无非是想通过灯笼的光亮,照出过路行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贫是富,好方便他们下手。
这两盏灯笼从戌时一直挂到亥时末,来来往往的行人,冯天麟也借着灯光看清了,大多只是农人和小贩,偶尔有女人路过,但也不过是老妇而已。因此,贼道们都屏息凝神,并未出击,亥末把灯笼一收,便返回山上去了。
他们一往上走,冯天麟也从小石屋边出来了,并以上乘轻功,悄无声息地跟踪着他们,直至天师观前。
天师观前有几棵参天古树,繁盛茂密无比,冯天麟觉得正好用于藏身,观察,便一记“旱地拔葱”,跳上枝头,爬到高处,蹲守下来。
离树不远,有一座木制的凉亭,没过多久,两贼道提着灯笼来到了亭子中间,将灯笼挂好后,将一壶酒,一只烧鸡,摆在亭中的石桌上了。
那酒壶一前一后,刚好有两个壶嘴,那两贼道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吃起酒来,一面又手撕烧鸡来下酒,边吃边抱怨方才山下一无所获,这会儿还要来观外值守,实在太过辛苦。
另一贼道也抱怨,说凭什么怀清,怀远就可以在观内巡逻,他俩就得来外面?
另一个说怀清与道长清虚散人走得近,所以道长特别关照他了,并且怀清五天前抓上山的张姓商人,据说身上搜出不少钱,而且女儿也卖了好价钱,去红玉轩做了花魁,所以怀清最近风头正盛,应该是不会来观外值守了……这两人边吃边说了一会儿,便又提着灯笼,四处巡逻起来。
与此同时,冯天麟望见观内也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动,走动一会儿,又在观中一处亭子内歇了下来,没歇多久,又四处走动,巡逻起来……
渐渐地,观中其他灯火都熄灭了,唯有巡逻之人,打着灯笼,如此走走停停,一直延续三个时辰,直到天亮方休。
观外那两个巡逻的贼道也是一样,直到东方破晓了,才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走进观中去了,而冯天麟也便从大树上下来,重回黄云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