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子时,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借着月色遮掩,踏着漆黑绵延的山川轮廓,跳上柳河城墙,望向不远处的陈家大宅。
近距离看过来才能发现,这竟然是个面积惊人的建筑群。
白墙黑瓦,波纹状的院墙将宅邸分成前后两个大部分。
李妍站在城墙的门楼上,粗粗一算,这里竟比青州府衙还大上三五倍。
“陈家定居柳河不到二十年,祖上是先帝时期尚书省官员,致仕之后还乡,专门挑了这块地盖了院落。”于北指着眼前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院落,“这一代家主明面上依靠向农户出借田地,以及开办柳河书院,收取薪金过活,但其实大头是放高利贷。”
“目前陈员外在想办法,想给他唯一的儿子陈丰俊,在府衙买个县丞的官职。”他指着大宅后院,“陈员外也不是什么好人,四房妾室,今晚他宿在三房的院子里,就是那边。”
说到这,于北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再开口:“大小姐,狗真的多。他们几房妻妾应该有内斗,每个院子都养着老黄狗,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真太危险了。”
“为什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李妍反问。
她望向于北,从腰间锦囊里倒出几枚黑丸子,递给他:“拿着。”
于北看着一捧黑丸子,满脸不解。
“有个词叫灯下黑。”李妍两指捏着一颗,狡黠一笑。
她猛然抬手,往城下空地奋力一掷。
嗖的一声,一簇火苗窜天而起,直奔半空,“嘭”一声炸响,绚烂的烟花绽放开。
霎时间,柳河县的狗就像是过年一般,此起彼伏,疯狂吠叫。
一传二,二传十,眨眼功夫,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狗叫声里。
于北顿时了然。
两人飞身跳下城墙,在一片犬吠中,冲上陈家院墙,翻身而入。
跳进去时,李妍还转身又往外多扔出去三枚。
三朵烟花照亮夜空,狗叫声声震震闹个不停。
不多时,陈家人便受不了了,开窗大骂:“谁家小儿胡闹?!半夜让不让人睡觉?!”
“大黄!别叫了!你比炮仗都烦人!”
“夫人,管管你们院子的狗,是样子是终于疯了么?”
吆喝声,谩骂声,很快就在院子里传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狗叫和不能入睡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蹲在屋檐上的李妍和于北。
“你去后院,我去前院。”李妍指着说,“摸清楚有没有密室,如果能找到陈家和土匪勾结的证据更好,找不到就算了,别冒风险。”
“属下得令。”于北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没闹腾多久又安静了下来。
李妍悄悄踩在瓦片上,翻进陈员外的书房。
就算夜色深沉,她跳进来的瞬间,也着实被眼前一幕震撼。
书房里博古架全是金丝楠木的材质,正中一盘香炉是纯正的紫铜锻造。
各种镀金摆件雕刻的惟妙惟肖,文房四宝样样都是当下最顶级的品质。
就算是青州第一富的李妍,也被这又土又豪,半分书香气息都没有的阵仗给惊讶到。
她小心翼翼摸索着,借着火折子的光,猫着腰在博古架上翻找。
土匪不是那么好联系的。
普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陈家能和他们谈合作,就一定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比如往来书信,或者银子账目。
她一格一格查看,在最内侧的博古架上,找到了收放账目的位置。
每一本上都写着日期跨度,李妍顺手拿起来翻了几眼。
账本做得很精细,不像是假的。
但她毕竟不专业,得拿回去让沈寒舟分辨才行。
“五月……五月……”她小声念叨着,一本一本掀起来,找着去年五月的账册。
可就是怪了,独独去年五月和七八月的三册没有。
开头,她以为是自己没看清,跳过去了,第二遍干脆将它们扯出来,找得格外仔细。
没有,确实没有。
李妍诧异,想了想,趴在地上,往博古架里面望过去。
果不其然,在架子最下层最后面,居然有一只被隐藏的黑色木匣子。
她没多想,侧身探手,指尖拨弄两下匣子,将它从里面掏了出来。
那瞬间,寂静的书房里传出锁链滑动的声响。
她下意识抬头,眼里倒映出一只大铁笼子。
不等有所反应,咣当一声巨响,她被扣在了笼子里。
李妍愣了。
陈家居然还在书房里装置了这样的机关?
屋外顿时吵闹起来,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直奔书房而来。
她抱着盒子,倒抽一口凉气。
遭了!
月色如水,照亮山间小院。
沈寒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整个人不舒服地被摇晃着。
蒙汗药让他连睁眼都变得困难,只能隐约看到面前的人影。
那人一身藏青色衣衫,上面隐约瞧见些花样。
他声音恍然如隔世,沈寒舟很努力地听,却听不懂半个字。
直到他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物件,凑在他鼻子前,强行让他闻了一下。
沈寒舟瞬间清醒。
他愣了下,随后便是炸裂般的头疼席卷而来。
他蜷缩起身子,一阵反胃,扶着床边吐了出来。
那人忙拍着他后背顺气,招呼身后人端来一碗水。
沈寒舟喘息着,抬手擦掉面颊的汗水。
他眯着眼望着那关切的身影,有气无力问:“你怎么在这?”
堂堂京察副手,本应该在青州府衙考核林建安的秦尚,此时居然出现在这里。
他忙屈膝跪地,低头恳切道:“属下听林建安说了些柳河的情况,一来担心主子两人现在的身份不利于查此案,二来担心您的安危,特意追过来相助。”
沈寒舟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那蒙汗药的余威犹在,他就像是被人闷了一棍子,思考起来格外吃力。
“李妍呢。”他问。
秦尚抬起头,如实道:“我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妍穿着一身夜行衣,带着个年轻小伙子出去。四周还安排了不少人埋伏着,但我们进来他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废话。”沈寒舟支着身子坐起来,“那是留下来保护我的,不是杀自己人的。”
他坐在床边,片刻后问:“你拿什么相助?”
秦尚赶忙让身后人递上一只盒子:“这是早就收集好的,柳河县府衙近十年来偷漏税银的案本,以此压制柳河府衙当是足够的。”
沈寒舟揉着自己的额角,摇头:“不够。”
他起身,伸手扶起秦尚:“膝盖精贵,不要掉了身份。”
说完,便自顾自往屋外走去。
那瞬间,山下柳河镇的烟花,正好照亮了半个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