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的视频我看了。怎么说呢。从小我就觉得我爸特怂,整天窝窝囊囊得被人欺负。他在宏景干了那么多年,孙慎行把他当驴一样,只想榨干他。
有一年我胃穿孔大出血,要做手术。我爸急得去找孙慎行借钱。谁知道那烂人开口就问他要三分利,还说这是最少的了。”郑昕待他们在客厅坐定,也在对面坐下,语气满不在乎,“这王八蛋狗屁不懂,还整天霸着茅坑不拉屎,乱指挥人。一出点岔子,就往别人身上推。他们项目组多少人恨他。”
“哦,都有谁?”彭嵩边问边记。
郑昕报了四个人的名字。沈洁事先查过资料,知道全都是宏景的员工。
“我觉得不像是宏景里的同事干的。”她又说。
“为什么呢?”沈洁忍不住问。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郑昕斜了她一眼。她方才目光一直集中在彭嵩身上,此刻仿佛才注意到有沈洁这个人存在。
“她也是我们二大队的。”彭嵩代答道。
“女警?真不像啊。”郑昕半信半疑地摇摇头。
“那你觉得我像做什么的?”沈洁忍不住问。
“幼师还差不多。”郑昕连说带比划的,指了指她自己的颧骨位置,“你的脸这两边有点宽,嘴角肉肉的。眼睛也是眯眯眼,笑起来应该很卡哇伊,小孩子肯定喜欢你。”
沈洁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干脆趁机反问一句:“那你呢?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现在每天干的事儿其实和你们也差不多吧。”她的头转向一边,带着傲慢的神情望了望客厅角落里的一张不大的电脑桌。上面的老式白色镂花台布上放着一台单反相机。
“佳能 EOS1DX 配小白,太爽了。很贵吧?”彭嵩问。
“彭警官很懂嘛。也还好啦。老板送的。”见沈洁不解地望着她,便跷起二郎腿,自我感觉良好地微微一笑,“我在一家婚姻事务所做调查员。不是只抓小三那种,有时候也帮客户打假,找找人什么的。”
“那不错啊。”彭嵩和沈洁又对望一眼。
总算是个正经工作了,沈洁想。可是她的样子怎么好像她已经是我领导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觉得不像是宏景里的同事干的。”彭嵩又问。
“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她起身走进右手边的一个小房间,过了五分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硬纸盒。
按理说,她站立的位置离沈洁更近,沈洁正好也同时伸出手想接,她却刻意绕开她,硬是多走几步,把盒子交到彭嵩的手上:“看看吧。”
彭嵩接过盒子,却没打开,直接又递回给沈洁。
沈洁瞅了他一眼,嫣然一笑,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大约三厘米大的微缩模型人偶,面对面站在泡沫板做的基座上,做得细致逼真。应该是经过手工打磨、上色过的。
沈洁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人偶身上涂了好几种颜色的油漆代表穿的衣服,看上去俨然就是孙慎行和郑友全被关在那个厂房里的样子。只不过孙慎行的胸口和小腹满是鲜血,而郑友全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刀。
“咦,这不就是他俩。”彭嵩也接过人偶,皱起眉头。
“昨天你们的人来,我没拿出来。我信不过他们。虽然第一次见到彭警官,但是总觉得跟你有眼缘。我只信你。”当着沈洁的面,郑昕不打腹稿地说了一通流畅的场面话。
“这个是你爸的东西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彭嵩没理会她的客套,依然公事公办地问。
“大概在去年 12 月 20 号左右,我突然找不到我爸了。以前他有时候和老乡玩牌,也有过四五天不回家的情况。所以,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
谁知道一个礼拜以后,他还没回来。我就去问他的几个牌搭子,结果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这才慌了,后来我急得差点去报警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他当时的样子,还有说话的表情都怪怪的。也不告诉我那几天他都去哪儿了。身上的衣服也像是新买的。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经常晚上做恶梦,大喊大叫得把我都吵醒了。我听见他嘴里还念着孙慎行的名字,心里就犯嘀咕。
今年一月初我帮他代收了一个包裹,就是这个盒子。谁知道晚上他打开看了以后,就像见了鬼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要看,他也不让我看,还锁起来。
我只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找到钥匙打开。看见这玩意儿,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是两个小人儿也不能说明什么。我就想着等他精神好一些,再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就掉金湖里了。
再后来,孙慎行的尸体真被人发现了。我还想着千万别是他干的。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视频不知道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看的时候,差点都没认出那就是他。没想到我爸也有这么刚的时候。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孙慎行那混蛋压了他这么多年,作威作福的,也是活该。
不过,就算我爸杀了人,他也已经死了。跟我没任何关系。那段视频里面,也能看出来是孙慎行先动的手,我爸是被逼的。你们也别指望我给孙慎行家里人赔偿。我可没钱。”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中间都不带停顿的。沈洁觉得她不去电视台当主持人,真是可惜了。
只是她说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让沈洁产生一种和围观群众,而不是当事人家属说话的错觉。
等他们走后,郑昕走到客厅角落的电脑桌前,拿起相机打开。里面有段视频是她在一家电影院里偷拍的。之前邹长明让她盯过洪澄。那天她跟着洪澄去了那家电影院,看见洪澄和一个壮汉靠在一起小声说话,就悄悄录下来。
要不是邹长明让她别打草惊蛇,她都想把视频拿给洪橙的那个医生男友看。然后好好欣赏一番那个纯情大冤种看到视频后脸上的表情。之前她陪一个老板去医院看病时候,就见过那个医生。本来她对那家伙还挺有好感,可惜他全程面无表情,郑昕觉得他好像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
话说回来,她觉得女人渣不要紧,她自己也渣啊,可这个洪橙装得走火入魔,把渣女的脸也给丢光了。想到这里,郑昕走回卧室,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对里面直截了当地说:“今天又来了两个条子,一男一女……嗯,放心,我应付得了。”
电话那头传来满意的答复声。
“听着,我感觉除了我,还有个人也在盯着她。”郑昕伸出右手,撩了一下耳后的长发,忽而脸色倏地转阴,“想知道是谁,就尽快把那笔钱转给我。最好别耍我,不然我就豁出去,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她挂断电话,把手机轻掷到床上,轻笑一声。
这边,沈洁和彭嵩从郑昕家出来,看看才一点不到,准备接着再跑一趟湖西路的张瑜家。
“饿了吧?长春路有家新开的酸菜鱼味道不错,你不是最爱吃这道菜嘛,正好顺路。一会儿咱们先吃饭。我请客。”彭嵩坐上驾驶座,听见沈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关心地说。
“不用。吃那个,太慢了。路边拉面馆一碗面就好啦。”沈洁摇摇头,想了想又问,“对了,刚才人家给你东西,你干嘛又递给我?”
“啊,她不给你面子,我还给她啥面子。她以为她是谁啊?”彭嵩语气宠溺地说。
“人家对你可是很有好感哦。”沈洁抿嘴一笑。
“拉倒吧,她是心虚套近乎。想我一男的肯定比你这女警察好探口风。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真当我傻啊。”
沈洁还想和他再开几句玩笑,手机连震了几下。她点开屏保。工作群里何敢发了四五张图片,还巴巴地特地圈了她:“小丫头,你真神了,还真是这里!只是没找到那把刀。”
沈洁点开那几张图片。有三张都是现场打斗痕迹的照片,和他们从那两段视频截取出来的图片差别不大。
只是另外的两张引起她的注意。
一张拍的像是一面没粉刷过的石墙。墙上用颜料画了一座山坡。天空中飞满了成群的乌鸦。鸦群下的空白处,一行蒲公英的绒球被风吹散开来。
另一张拍的是一只珍珠戒指。戒指的铂金戒托上环绕着一圈细碎的花瓣。那些花瓣都带着尖刺指向中心的珍珠,猛一看就像是一张含着珍珠的鲨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