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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手!”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
  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进入祠堂,陆锦绣和几个女使随后跟了进来。
  陆锦绣看情况不对,生怕出事,连忙将府中的三爷,谢钧的弟弟谢铸请了过来。
  若说这府中长宁公还得看几个人的面子,一位是病榻上的谢太夫人,另一位则是谢铸了。谢钧归隐后,谢铸就代表着谢家在官场的面子,他为人仁厚、忠义,是沥都府中有名的儒师。
  谢铸一进来便看到了谢却山皮开肉绽的后背,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到底是血浓于水啊,打着骨头连着筋,嘴上天天骂,可真看到自家侄儿这般模样,心里到底还是软的。
  “三叔。”
  “三大爷。”
  众人朝谢铸行礼。
  “大哥,适可而止吧。”
  谢钧板着脸没有回答。
  “他到底是大岐的人,若死在谢家,你要怎么交代?大哥,难道你要为了一时怒火,将整个谢家都断送了吗?”
  谢钧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谢钧看都没看谢却山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
  谢铸痛心地看着谢却山:“你有如此视死如归的精神,却为他岐人卖命……何至于此啊?”
  谢却山垂着眸,置若罔闻,想要站起来,却踉跄地跌了回去。谢铸想伸手扶他,却被谢却山避了避。谢铸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也离开了。
  刚才聚满了人的祠堂转瞬便散了个干净。谁都不想跟谢却山这摊子污糟事有牵扯。
  ——
  所有的动静都远去了,南衣才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她手里紧紧握着谢却山给她的那一把匕首,白晃晃的刀尖朝着他,慢慢走近。
  他们的安全距离没有了,她又被迫披上坚硬的外壳,向他露出野兽的獠牙,表演着她的勇敢和脆弱。
  谢却山只是平平地看了她一眼,不躲不闪,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和她造成的威胁都不存在。
  他试着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将衣服草草地披了回去,这一番动作下来,浑身都是钻心的痛。
  他忽然想确认一件事,于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缓慢地往祖宗牌位处走去,他无视了南衣,最后站在了祠堂一侧的架子前,取下了搁在上头的族谱。
  一页一页地翻,终于翻到了他这一辈。“谢朝恩”这三个字被显目的朱砂笔划去。
  谢却山笑了起来,这并不意外。
  今日站在祠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生来这世上并非孤零零一个人,却硬生生地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独行者。
  “你不怕我杀你吗?”
  谢却山没有回头,仍旧盯着族谱上的那一页:“你敢杀我吗?”
  南衣握着匕首靠近谢却山,这利刃给了她一些勇气:“是你告发我私生女身份的?”
  “是啊。”
  “你真无耻!”
  谢却山回头看着南衣,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见他伤痕累累,她也有了冒犯他、唾弃他的勇气了。但谢却山也并不恼。
  “世人皆知我无耻。”
  南衣朝族谱上瞟了一眼,她记得谢衡再这三个字,在谢衡再旁边的就是一个被朱砂划去的名字。
  “这上面是你的名字吗?”
  “是。”
  “既然逃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受罪呢?”
  “蠢货——”谢却山讥笑了一声,“你还没有发现吗?逃跑根本没有用。”
  南衣愣住。
  她习惯了逃跑,被追逐,然后死里逃生。她的选择非常有限,她从来没有去想过逃跑有没有用。
  但她意识到,谢却山说得没有错,她每一次的逃跑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泥潭。就算今天离开谢氏,她也逃不出世家的震怒,逃不出沥都府。
  “逃跑,就是将后背完全交给敌人。”
  祠堂之中陷入死寂,昏黄的烛火摇曳在他们的眼底。
  南衣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犹豫:“那不逃跑,难道等死吗?”
  “对,你只能等死。”
  谢却山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南衣的手腕,硬生生拉着她的手往前送了一寸,她的刃尖就抵着他的心口。
  南衣一惊,反而想竭力收回自己的手。
  “你明明都朝我拔出了匕首,可你不敢杀我。你永远只能做个懦弱的女子。”
  他似乎在激起她的怒意。
  “谢家都不敢做的事,我更不敢!”南衣愠怒地盯着谢却山,“但是谢却山,我不怕你了。”
  谢却山面色一狠,抓着南衣的手腕一拧,将她整个人按在立柜上。转瞬之间,她手中的匕首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番动作也确实耗费了他仅存的一些力气,谢却山一手扣着南衣的手腕,另一只手抵着立柜的架子,手上青筋暴起,极力支撑着他的身形。他口中的血腥之气隐隐约约扑在她的脸上。
  “你是个有趣的玩物,所以我留你一命,但你好像忘了自己的位置。”
  刀刃就这么抵着脖颈,南衣不可能不害怕,但她依然迎着谢却山的目光,回望他。
  “你敢在谢家祠堂杀我吗?”
  两人对峙了许久,谁也没有动。
  “我不怕你,因为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们都是丧家之犬。”她的话含着颤抖,却字字句句打在他脸上。
  谢却山松了手,退了几步,仰头望向林立的祖宗牌位,光影落在他眼底,似有闪烁的泪光一闪而逝。
  “滚。”
  南衣走了,一切归于寂静。
  谢却山望着空荡荡的照壁,人终于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缓缓地滑坐下来。
  一抹苦笑浮上他的嘴角。
  ……
  夜幕已沉,整个沥都府都被笼罩在宁静的月光之中。
  街头打更的梆子声敲响,借着风传出去很远,连望雪坞深院的祠堂处都能听见。
  谢却山仍在祠堂里,他席地而坐,从袖中取出一套工具,竟是一套袖珍的纸墨笔砚。墨是特制的无色墨,蝇头小楷落在纸上,水痕很快就消失了,信笺上毫无痕迹。
  写完信后,谢却山将信笺封入蜡丸中,随后用袖中弩机射向高墙外。
  细微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一切又在暗中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打更人于高墙外捡到了蜡丸,若无其事地揣入怀中,继续敲着梆子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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