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说话不快,尚清清能听清楚她所说的每一个字,“虞侯爷那般关心我,自然也明白我为何不敢住在虞侯府。”
“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阿耶阿娘只有我这一滴血脉存活于世,我自然不敢让自己有半点损伤。”
“我不愿意侯爷与崔夫人和离,自然只能搬出来住。”
尚清清纠结地看着她,“昭姐儿,你知道京城二进的宅子要多少钱吗?三千两!”
“你这话说的。”虞昭淡笑出来,绕过她,站在一株菊花前,声音清淡,“堂伯那般喜欢我,却连三千两都不肯为我出吗?”
尚清清脑袋都要炸了。
怪不得虞昭敢做梦啊!
原来她是要虞崇给她掏钱买宅子!
尚清清白着脸,说道,“这三千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侯府节俭,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钱给你买宅子的。”
虞昭‘惊讶’地说,“怎会?虞湘表妹当初与我一同去布庄时对我说,她有一匣子东珠,珠体个个圆润饱满,随便拿出去一两颗,都能卖得百两价格,她还说家中那些东西多得是。”
稍微停顿,虞昭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不是说他爱我如亲女,什么都愿意给我吗?”
"堂伯父连三千两都不愿意为我花,你其实是在骗我吧?"虞昭眼睛一厉,“你是想骗我回侯府?”
尚清清额头冒汗,忙摇头,“不是,昭姐儿,我怎么会骗你?”
尚清清那张俏丽的脸上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唇,“我回侯府将此事告知伯父,等他来定夺。”
“那就有劳你了。”虞昭莞尔一笑,“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尚清清被虞昭那一通居高临下的要求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尚清清回到侯府,便马不停蹄地将虞昭地要求告诉了虞崇。
加之因为虞昭而被弹劾的愤怒,虞崇对虞昭的包容心已经寥寥无几。
“要我三千两给她买个宅子。”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冷色,“她想的倒是理所应当。”
尚清清哀愁地叹气,“昭妹妹在安西都护府时就是这般,想要的东西必然要得到。”
虞崇冷笑一声,“她阿父还在时,她如何骄纵自然与我无关,如今虞怀玉已经死了,还这般不知收敛,我看她还是吃的苦不够多。”
尚清清眼底眸光一闪。
“你先回去吧。”
“是。”
尚清清离开后没多久,虞崇将一人唤来,话语中夹杂着狠厉,“看虞昭今后去哪儿,只要她外出,便将人直接带回来!”
来人低声应诺,迅速离开。
*
裴氏见虞昭安全无虞地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尚小娘子没为难你吧?”
“姨母,她为难不了我。”
王诃在一旁提醒,“侯府三番五次地来人请你回去,礼做足了,你若是一直不回去,怕是外人要反过来猜忌你了。”
虞昭点头表示明白。
她不能一直住在王家,且她想报仇,仅凭她如今在京城没有半点名望,是不可能平白扳倒一个侯府。
虞昭垂眸吃饭,脑海中却在不停思索事情。
饭后虞昭又陪裴氏说了一会儿话,王大郎想起了什么,对虞昭说,“我们明日休沐,约了一些同窗和其他家的郎君娘子去城外骑马赏秋景,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王大郎一说,王二郎也立刻附和,“对啊对啊,昭妹妹,最近城外的秋景可漂亮了,特别是镇国寺的枫叶,绵延至云边,秋色火红,特别好看!”
裴氏好笑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也点头,“你来京城才三天就受了这么多的苦,去寺里上柱香,求个平安符,也好去去晦气。”
镇国寺……枫叶……
虞昭一紧,骤然想到了什么,她抿着唇一笑,点头,“好啊,我之前在肃州也经常骑马,马术还行。”
王大郎莞尔一笑,眼睛发亮地看着虞昭,说道,“那这次我可要和妹妹好好赛一赛马。”
“大兄不必放水。”
“好。”
直到戌时,裴氏瞧时间不早了,便赶人去休息。
虞昭洗漱后躺在床榻上,并没有直接睡着,她在想明天镇国寺的事。
上一世虞崇发现她在医术上的天赋,便让她去为一些官员后宅的夫人们看病。
虞崇对她说,“如今那些人都还不认识你,你无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倘若我直接向外人宣布你是你阿耶的女儿,他们恐怕都不会相信我的话,所以你得先隐瞒下自己的身份,帮他们的夫人们看了病,得到他们认可后,我再将你是怀玉之女的消息传出去,到那时,京城的人恐怕无一人不认同。”
那明显哄骗她的言论,那时的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她将自己的身份死死瞒住,等待她积攒够tຊ名望后,所有人都不会因为她毁容而不信她是阿耶阿娘的女儿。
她帮虞崇做事,一件又一件……
让她记得尤其清楚的一件事,是鲁国公的亲侄儿在去镇国寺赏枫叶时,不慎跌落下山,不仅摔断了腿,还把脑袋给磕破了。
那小子聪慧伶俐,本要下场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却因为摔了脑袋而变成了痴傻孩童,鲁老太君因此哭断了肝肠,千般万般求医,虞崇便在这个时候把她推了过去。
虞昭为他接了脚筋,帮他化开脑中淤血,眼看着人要完全清醒过来,他却忽然暴毙,死状惨烈。
鲁老太君是鲁国公父亲的继室,她亲儿子死得早,只有小孙子一滴血脉,如今连亲孙都死了,她几乎失去了理智,亲自去皇宫求太后为她做主,皇帝得了太后的命令,便要大理寺彻查此事。
鲁老太君闹得整个鲁国公府都是风雨欲来,甚至还有流言传是鲁国公的亲儿子因与堂弟不合,失手杀了堂弟。
也不知鲁老太君做了什么,在此事闹得愈发沸沸扬扬时,她也死了。
虞昭被虞崇带到鲁国公府,教她了几句话,让她回答大理寺来的人,说鲁老太君的死与鲁国公无关,是老太君伤心过度,加之年事已高,这才受不了刺激一命呜呼。
那一场风波的最开端,就是因为鲁小郎君去镇国寺赏枫叶,才被害。
虞昭这两日都没听见有人在镇国寺摔断了腿,若非王大郎的提醒,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鲁小郎君现在还没被害,那他被害的时间……是不是就是明日呢?
虞昭未曾具体知晓鲁小郎君是什么时候栽了的,她翻了一个身,炯炯目光盯着摇曳的烛火,烛火之中,隐隐有一双沉静如水的视线朝她看过来。
虞昭恍惚愣神。
上一世鲁老太君和鲁小郎君纷纷离世,只留下鲁小郎君的寡母,她接连遭逢打击,再看到虞昭时,双目无神,整个人都如离了体的魂魄般阴冷。
她远远看着她,问,“虞小大夫,我的阿郎和母亲,当真是因为意外而亡的吗?”
虞昭从未做过坏事,行事坦荡磊落,从不惧人言,也不怕别人诋毁。
可那时,鲁夫人只是无光无神无悲无喜的目光,就让她感觉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大的错事。
虞昭喉咙堵着巨石,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她羞愧难当,脚步虚浮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