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tຊ周,即将过去的夏天随微风从窗外渡进来。意志稍稍松懈,大脑就会遭遇倦意的突袭。
蔡兴带着试卷走进一班教室,笑着朝四下打量过一圈才开口:“今天你们班数学老师请病假,由我来给你们监考。”
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下,他将试卷传给各排第一个同学。等所有人都拿到试卷,撑着桌子看向了靠窗的那个位置。
纪廉正低着头看书,试卷摆在一旁没做。
想来是觉得太简单了,懒得做。
过去一周,蔡兴时常听教数学的高老师称赞纪廉。
纪廉会交作业,但只挑有难度的作业交,简单的连填个空都懒得浪费时间。令整班全军覆没的难题,每次也只有纪廉能清晰地写出解题步骤。高老师为此心服口服,但也有些诚惶诚恐。
蔡兴听后笑着点头。
向来是这样的,一旦遇到“过分聪明”的学生,老师的角色就变得有些尴尬。
学生已经无需他们传道解惑,学识智商甚至在他们这些中年人之上,教师在其心中的地位便也岌岌可危,教育时义正言辞的立场也随之被动摇,失去了震慑其他学生时能有的威严和信心。
蔡兴之后又问了张清,纪廉上地理课时的表现。
张清冷笑着摇头,说纪廉从不听课,不是发呆就是看自己带的书。
但好在纪廉就快去参加化学竞赛了,课上见不到人,眼不见心不烦。
“让他去参加比赛!一个月不上课,我看他期中考试成绩如何!”
张清计划着找纪廉秋后算账,可蔡兴预感他这笔账算不成。
底下齐刷刷响起笔划蹭过纸的声音,蔡兴用手指点着桌子,这时手机振动了两下。
蔡兴抬头扫了眼,低头点开短信。是葛佳发来的短信。
上周这电话号码作为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内容是发烧需要请假,最后署名“葛佳”。蔡兴很快同意了葛佳的请假,发了几句慰问的话,顺便把号码存了下来。
结果这次,葛佳又发来短信说肠胃炎发作需要请假。
大病小病不断啊。蔡兴无奈地皱起眉。鉴于对葛佳的良好印象,他上次没有丝毫怀疑就批准了,谁知今天又请假。
才开学第二周,半数时间都在请病假,还缺席了第一次周考,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蔡兴决定抽空给葛佳家里打个电话问下情况。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蔡兴走下讲台,在过道兜了圈。兜到陈洵身边,蔡兴见他体格修长精壮,小个子穿起来松松垮垮的衬衫,到他身上就撑得板正了,特意多留意了两眼。
陈洵双手抱着头,脸夹在胳膊间,嘴角是向下撇,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对着试卷干瞪眼。
蔡兴视线移到他的试卷,卷子上十道填空题,还有三题是空着的,两道大题没一道是对的,不禁愣了愣,没想到他成绩这么差劲。
陈洵听到动静抬起头,龇着牙尴尬地笑了笑。
蔡兴无奈地回以一个微笑,之后踱步绕到纪廉桌边,诧异地睁了睁眼。不知什么时候,摆在纪廉桌旁的卷子已经被写完了。蔡兴又看了眼纪廉正在看的书。
书页的左上角小字标了书名——《从微分观点看拓扑》。
嗬。蔡兴暗吸了口凉气。纪廉却在这时抬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的一刻,蔡兴又为之一怔。
这双不过十几岁男孩的眼睛,比他过去看过的无数双眼睛都要冰冷,仿佛利刃锐利地刺进他的眼底,洞穿他的另一面,对他深藏的秘密了然于心。
蔡兴慌忙转开视线,背后惊出一身薄汗。
三门掐着点全部考完,正好是早自习下课铃响。
英语老师走出教室,陈洵仰头干嚎几声,用力“砰砰”捶了几下桌子,转头看向纪廉。不出所料,纪廉正低头看书,窗外的银杏树为他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陈洵当下动了个念头——他的成绩亟待某位世外高人拯救。
下课铃声响,陈洵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抓起拐。
纪廉还是老样子,望着窗外的银杏树仿佛入了定。陈洵走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他这才收回视线看陈洵。
下楼时,陈洵拄着拐走不快,纪廉也特意放慢了脚步。陈洵发现这一点后十分意外,笑着眯起眼。
“纪同学,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装的。”
纪廉转过头来。
“装深沉,装冷漠,装得别人都信了,都不跟你玩儿,其实呢,”陈洵看他一眼,说,“你下楼还知道走慢点等我。哎,你说你装不装?我看你分明重情重义。”
陈洵夸完期待起纪廉的反应,谁知话音刚落,纪廉却立即加快了脚步。
陈洵愣在原地,都来不及失落,眼看着纪廉越走越快,把他远远甩在后面。
“喂!纪同学?你就这么不禁夸?喂!”
陈洵拄着拐杖蹒跚下楼,边喊边追,眼看着纪廉出了教学楼。
陈洵哀嚎:“我这断腿什么时候能好啊!”
进了食堂,陈洵一扫刚才的阴霾,笑着双手递出饭卡。
“阿姨,刷我滴卡,康桑密达!”
纪廉斜过来一眼。陈洵冲他挑挑眉。
“说的什么话哦,都听不懂。”阿姨笑道。
陈洵冲她露出上下两排白牙:“夸您美呢。”
“哎唷。”阿姨登时眉开眼笑,喜滋滋的给陈洵多打了两块红烧肉。
“会夸人是一项伟大的生存技能。”
选了位置坐定,陈洵夹起一块肉,冲纪廉得意地说。
“像你,纪同学,你长这么白净,本来应该是最招阿姨喜欢的。可惜你那副冷冰冰的态度,你就分不到多的红烧肉,可能阿姨还想给你多抖掉两块。”
见纪廉不说话,陈洵将一块红烧肉送到了他碗里。
“最近不运动,我都长胖好几斤了,得控制饮食,弟弟你吃,多长点肉。”
纪廉偏过脸来看他一眼,又看了眼肉,沉默几秒后咬了口。
“诶,这就对了。”
陈洵心满意足,之后又想到什么,手肘冲纪廉胸口拱了拱。
纪廉转过头来。陈洵这才开口:“纪同学,周末来我家一起写作业吧?”
纪廉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最后点了下头。
“周六。”
“就周六!”陈洵激动地连连点头。
他本来都不抱希望,没想到纪廉居然同意了,高兴得左摇右晃,扒了几口饭,接着视线转投向了纪廉的手。
纪廉指间的皮肤在食堂日光灯下白得透光,皮下青紫色微小的血管若隐若现。
“纪同学,我还是头一次见像你这么白的男生。”
陈洵忍不住感慨,伸出胳膊放到纪廉手边跟他比了比。
“你看我们俩这色差。我本来还没觉得自己有多黑呢。跟你一比我这胳膊跟非洲部落酋长的一样。”
说完他继续盯着纪廉的胳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而且你汗毛也少,颜色还浅,白皮上都不显黑。你那儿的毛也是浅色的吗?”
纪廉蓦地停下筷子,顿了几秒,转过脸来:“哪里?”
“这儿。”陈洵指了指他的裤裆。
纪廉扭回头去,不紧不慢往嘴里塞了口饭,耳朵尖却红了。
陈洵见状顿时笑得七倒八歪,上气不接下气,刚想搭在纪廉肩膀上笑话他,谁知纪廉突然起身。
陈洵搭了个空差点栽地上,摇晃了下身子,望着纪廉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接着笑。
“纪同学,等等我嘿!”
放学铃响,陈洵起身拿了拐杖,跟林达几人道过别,走向纪廉。他搭住纪廉的肩膀,在众人假装无意的关注下推着纪廉出教室。
短短几天,陈洵已经适应了纪廉的少言寡语,在低气压下也乐得自在。
走到校门口,陈洵一侧头便看到了等在车边的白雁,转头正欲跟纪廉道别,却发现他正看着另个方向。
陈洵朝那方向看过去,登时呆愣住。
葛佳站在一辆黑色丰田旁,正跟纪廉招手,见到陈洵,朝他笑了笑。
陈洵正诧异,打算跟她打招呼,这时坐在丰田驾驶座上的人迈出腿来。
是个年纪二十五岁上下的男人,穿了件黑背心,黑裤衩,胳膊和后背满是刺青。
男人撑起一把红伞,站到葛佳身旁,手也搭到葛佳肩上。
陈洵盯着男人,打招呼的手停在了半空。纪廉看他一眼,走向葛佳,对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冷着脸拉开后座的门,纪廉回头看陈洵一眼,同葛佳坐进车里。
“陈洵!”
听到喊声,陈洵转头望见招手的白雁,这才回神,嘴里答应一声,朝她跑过去。
透过后视镜,看着红色polo驶远,葛佳与纪廉对视一眼,摇下车窗。
此刻校园中的银杏树被建筑挡住,只露出一截郁郁葱葱的树冠,夕阳为它镀上了一层金灰色的光芒。
凌晨一点,手机响起男人“额咳额咳”的提示音。陈洵从梦中惊醒。他拿起手机点开,是一则好友验证消息。
“听纪廉说,你问起我身体情况。我很好,谢谢关心~”
陈洵愣愣地盯着屏幕,加了好友,又继续盯着tຊ,直到屏幕暗下去,一分钟后,它又重新亮起。
新加的好友发来第一条消息。
葛佳说:“晚安。”
陈洵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却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苦思冥想,字斟句酌,打了删,删了再打,反反复复,最后终于敲定短信内容。陈洵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直到发酸发麻。
“好。晚安。”
终于按下发送,看着短信发送成功的标识跳出来,陈洵握着手机,睁大眼,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确定屏幕不会再亮起。那种莫名的情绪再次以更强烈的感知漫走遍全身。
那意味着什么,陈洵不清楚。他对这种情绪很陌生,它之前不曾来过。
凌晨四点,天边破晓,陈洵睁开眼,盯着房内黑压压的一片,耳边是自己规律的呼吸。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