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行为实在是太让她失望。
陈阿四和三贵娘固然有问题,却并非村子的症结所在。
从自己母亲,再到马欢,长达二十多年的习惯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
作为侗娥村出生的孩子,她踩着母亲的血肉降生,本就无力弥补。如今知晓真相更不能故意装聋作哑成为犯罪者的帮凶。
虽说各有立场,可人生生于世,不能是非不分,善恶不问。
她逐渐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开口时也不再如一开始那样忐忑。
“阿爷,刚刚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和您坦白。”
听见对方的话,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什么事。”
“阿爷。其实那个姑娘没有被阿四哥掳走,她现在就在我家里。”
村长的注意力顿时被拽了回来。
“你说什么?人。在你家?”听到这里,村长不解地看着陈今一,“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我虽然被打晕了,但是很快就醒了过来。我亲眼看到那个女孩被阿四哥关在了自己家的厨房,在来之前,我特地把她放出来,让她去我家里等我。”
陈今一神色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
“这,你这又是什么?“
陈今一一脸的其心可鉴。
“我逃脱的路上偷听到了陈阿四和三贵娘的密谋,他们心思虽然歹毒,不过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陈今一顿了顿,“阿爷,我是为村子着想才说这些的。事已至此,既然不能放那些女孩离开,不如就对他们好一些,人心都是肉长的,陈阿四这样非打即骂,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个姑娘脾气大,但是却通情达理,这次我救了她她必然对我心怀感激,村子里未婚的哥哥这么多,这姑娘难道还能没有用处吗?”
村长有些意外的打量着她。
“说的不错。”
村长思量了很久,最后拍了拍大腿:“阿囡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您现在就能和我去家里看看。”陈今一笑了,“我若是骗您,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行,既然这样。”村长缓缓点头,“带我去看看。”
陈今一主动接过村长手里的长灯,往前两步走到村长前面。
*
天逐渐亮起,上山坡的路有些上了露水,阴冷的水汽带着凉飕飕的早春寒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村长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诉说着他不相信陈今一。
像是为了证明,陈今一步伐矫健,神色笃定,一路不带一点忸怩地往山上去。村长被她的架势唬住,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
走在前面的陈今一面露不善。
村长不是傻子,她方才的一套言论欺骗其他村民还行,可等冷静下来,村长一定会发现其中的逻辑问题。
今晚揭发了陈阿四和三贵娘,如果这个时候村长出事了……
没有人会怀疑到自己。
“村长,您先进去,我给您拿水。”
陈今一目光凛冽,俨然下定了决心。
老家伙纵容村民残害了这么多女性,自己给他一铁锹也算是给个痛快。
房间里肯定是没有马欢的,之所以把老家伙哄到这儿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下手。
眼看两人都走到了门口,陈今一顾不上可疑不可疑,偷偷往左边退了一步,趁此机会将横在门口的铁锹握在手里。
村长缓缓推开房门……
陈今一高高举起铁锹。
千钧一发之际,陈今一猛地收回手,强大的惯性让她一个趔趄直接就滚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房内,仿佛见了鬼。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走走路还能摔铁锹里。”村长不以为意,上前扶起陈今一,“那孩子好像睡着了,躺着一动不动的,你去看看,别是生病了。”
陈今一脸上的震惊还未消退。
本该已经逃离的马欢,此时就裹着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头发凌乱,别着脸,身上还有些脏,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是……
陈今一大着胆子起身,靠近床边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欢,你还好吗?”
陈今一努力让自己冷静,可声音还是不自觉的抖了抖。
当一张熟悉的脸俏皮地冲着她眨眼时,她狂跳的心脏终于像一块大石头一样砸向了地面。
陈今一咽了口口水转头,慌不迭去看村长的脸色。
村长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去关注马欢如何,已经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对着阿爹的香炉说起了话。
陈今一冲着“马欢”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缓步退出房间,来到村长面前。
“阿爷,姑娘好像有些受了惊吓,我已经安慰过她了,您放心吧。”
见到马欢,村长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心。
“阿囡,这次是阿爷冤枉你了。这几天让你受了惊吓,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为村子好,阿爷不会为难你的。”
简单的安慰了几句后,村长又嘱咐她要好好看着房间里的马欢。
“这姑娘阿爷就交给你了,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就来叫我,我重新给她安排个人家。”
陈今一提心吊胆地点头。
直到村长退出房间,陈今一才松了口气。
“别躲了,出来吧。”
陈今一头都懒得回。
见背后迟迟没有动静,陈今一有些不耐烦。
“靠近衣柜的床底下,别在箱子那头猫着了,我那死去的爹穿过的臭鞋子还在里头呢。”
“咳咳咳咳!”
话音刚落,屋子里头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人。他伸在鼻子前挥了挥手,眼里是一种无奈,“这就是你对师父的态度?”
梁严竞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别占我便宜。”
陈今一子一副不屑的表情。
她头一歪,手放耳边,四指下曲做了个“哈喽”的动作。
“好久不见啊,梁队长。还有卓姐姐,你也好久不见。”
陈今一上前两步,“我等您很久了。”
*
大约半年前开始,边境及西南一带年轻女孩的失踪案频频发生。
当地的警察废了不少力气,线索却一断再断。
无奈,当地只能向公安厅求助。
西南一带地形复杂,各省级特案组事情又多,因此这个案子早早地就被派给了专负责疑案的飞鹰支队。只是上半年支队长梁严竞被事情绊住脱不开身,只能将特种兵退役的副队齐光暂时外派出去先行调查,这一调查不要紧,顺藤摸瓜竟然挖出了一个组织严密的人口拐卖组织。
这些人在二十多年前就有所活动,作案无数,手段阴狠毒辣,许多活动在边境的普通妇女都遭了毒手。想不到竟然胆大包天的卷土重来。
只是可惜,齐光虽然抓到了西南一带的联系人卓瞎子,却迟迟没能找到被困的女孩。当地的村民消息闭塞,耳濡目染下早就将买卖妇女当作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行动起来增加了不少困难。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齐光特地等到梁严竞他们腾出手,一起来到侗娥村。
按齐光的安排,他们这次将兵分两路,梁严竞用新对接人的身份带着卓瑛潜伏进村子,而他和江九星则在山中接应。卓瞎子为了减刑主动交代了不少事情,所以齐光对这次任务的信心很足。
“所以,我在电话里的暗示,你听懂了。”
“在您的电话打进来之前,我的手机已经报废了很久了。我想您既然说了联系了很久都没有联系上我,想必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正常情况下如果动用了这个手段一定是和案子扯上了关系。”陈今一摊手,“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扯上了您的案子,但是您没和我直说,说明有情况,你让我保持手机通畅,说明您可以通过手机定位到我。”
梁严竞点头,“所以你让马欢带着手机出来,你猜到了我很可能会在附近部署。一旦通过手机定位到马欢的位置就相当于把信息传递了出来。”
“就是这个道理。”
梁严竞点点头,“很聪明。”
陈今一很得意。
“不过猜错了。”
陈今一笑容消失。
梁严竞示意大家坐下,“我没有定位你的手机,其实我们遇上马欢,是一个意外……”
*
大约六个小时前,梁严竞一行人终于靠近了侗娥村的村道。
路程一半时,他们的车忽然撞到了一个东西。
“怎么回事?”
山路没有灯光,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就让梁严竞和齐光下去检查。等二人下了车发现,车旁边竟然趴着一个穿着单薄的小姑娘。
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脚上只穿了一双磨破了鞋底的鞋,看上去很是狼狈。
女孩一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衣袖,然而因为太过紧张,在她看到梁严竞和齐光靠近的时候,袖子里的手机忽然就掉了出来。
她急忙将它塞回自己的袖子里,慌张间却又把手机重重掉在了地上。
“老齐。”
“嗯?”
梁严竞压低声音冲着齐光使了个眼色。
齐光很快看到了姑娘露出的脚踝上,一道道血红的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刚打算上前询问,女孩见二人靠近格外惊恐地往树林里爬走,仿佛齐光和梁严竞是什么洪水猛兽。
“哎,你跑什么!”
梁严竞低头看了看自己流里流气的打扮,又看到齐光那一身骇人的腱子肉。
梁严竞忽然意识到他们两个恐怕都不适合向一个受到过虐待的女孩问话。他转头向队伍里唯一算的上“温柔”的女性求助。
“卓瑛。”
还被绑在车里的卓瑛探出一个头,“怎么了老梁?”
“这里有个女孩儿,我看她挺害怕的,你能不能下来一下。”
“哟,还有梁大神探搞不定的活啊。”
“别阴阳怪气的,快下来。”
女孩忽然扭过头。
“梁,神探?”
“嗯?”
梁严竞见女孩开口急忙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和力足一点。
“你不要害怕,我们是警察。”
“警察……”
女孩气若游丝,然而听到警察二字,两眼却顿时露出激动。
“你们是今一姐姐的同事吗?”
“今一?”梁严竞嘴角一抽,“同事?”
马欢急匆匆支起身体,“今一,陈今一。她说他们队长梁严竞会在山外接应我的,你们,你们谁是梁队长?”
齐光惊讶的一挑眉,“那丫头神了,能掐会算啊。”
……
马欢被带进车里喂了水,吃了巧克力,过了一会她情绪终于稍稍稳定,梁严竞从她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卧底?”梁严竞苹果肌一酸,“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马欢用力点点头,“今一姐姐还说,等我逃出来一定要找她师父梁严竞。她说梁严竞虽然看上去是个老不正经,说话油腔滑调,长得像个混混,但是他是一个好警察。”
梁严竞嘴角隐隐一抽。
一旁等着补刀的江九星已经笑翻了。
“我的天,女流氓闯起祸来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情她能稍稍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了。”
“你别笑了!江九星。”
梁严竞一点也笑不出来。
陈今一这丫头明明有机会和马欢一起逃走,却偏偏要留下来做什么卧底。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了解了大概情况的梁严竞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原本的计划,是在进村之前,就和卓瞎子提供线报中的村民进行联系。卓瑛假装这次的“货物”来进行验收,等卓瑛潜伏进村子,齐光率人进来搜查,卓瑛和梁严竞顺理成章作为内应,既而顺藤摸瓜找到村民平时藏起的妇女们。
然而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中间却有不少难以把控的部分。
只是他们苦于没有第二条路,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选择这个计划。
马欢的出现,让他们获得了更好的选择。
此事就简单多了。
他们不需要借助卓瞎子的线报,卓瑛可以直接以马欢的样子潜伏进村子。自从进村,马欢都带着红盖头,见到她五官的人不多,稍加掩饰,短期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卓瑛看到了你留在村口的记号,所以按着你留的地图从外围绕到了你的住处。”说到这里梁严竞忍不住打量了陈今一两眼,“只让你看了一次就把飞鹰的通讯方式记得这么清楚,陈今一,你若真是犯罪嫌疑人,只怕是我见过最难对付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