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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等你到几点?”
李晓佳大声的质问瞬间将杨陶拉回了几个月前,或者更早。
大学开学,新生报到。设计专业还笼统的被称为艺术设计,设计系的新生也被粗暴的分成两个班,二班全是云南本地学生,一班则全是云南以外的。
初次见面,李晓佳已经作为一班班长,站在了军训队伍的最前面,无疑是这一届艺术设计系里最闪耀的,美丽、自信。
接下来在军训末尾汇报表演的舞台上,李晓佳作为主持人,已从整个春城艺术学院新生中脱颖而出。
杨陶其实是不屑的,凡事围着老师转,积极加入社团、学生会,“狐假虎威”般在同学面前颐指气使,都被杨陶看作是蝇营狗苟之辈,远不如自己万事不管自在逍遥。
所以,不管李晓佳在人群中多么表现得光鲜亮丽,杨陶也不曾有过半分欣赏,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更不会认为他们之间或可能产生丝毫交集,杨陶深信,他们不是一类人。
然而……
学期末,英语考试的考场将整个年级的学生打散重组,李晓佳来得有些迟,却正好坐在杨陶旁边。
听力部分需要耳机,耳机是学生统一从学校购买的,每次英语考试都要使用,需要保存两年。
杨陶带了,虽然杨陶习惯性的逃了大部分英语课,且英语差得掉渣,却依然带了耳机,李晓佳却意外的没带。
杨陶记得,当时李晓佳在座位上慌乱地翻着背包,没有一点点平日里的自信与从容,左顾右盼似是求助的眼神没有得到任何人一丝的回应。
也许就是这个瞬间,无助的李晓佳在杨陶心中有了改变,变得真实、生动起来。
随着铃声敲响,英语听力部分即将从耳机里传来,一副耳机递到了李晓佳面前。
在李晓佳感谢与疑惑的注视下,杨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用不上。事实上,杨陶确实听不太懂。
考试才过半,李晓佳已填满了答卷,起身交卷的瞬间,一个小纸团被悄悄放在了杨陶桌上。
就在杨陶欣喜万分抄着答案时,被监考老师给发现了。
接下来的事情幼稚得可笑,担心牵连李晓佳,杨陶拒不交出纸条,被愤怒的监考老师直接上报了学校。
大一,作弊被抓,在春城艺术学院里有过很多先例,都是劝退处理。
杨陶有时候也想过,当时如果自己态度好些,是不是监考老师就不会上报学校?或者其实他只想收走纸条,并未想过过度处理!
可惜,如果改变不了现实。
现实就是杨陶离开了学校,也没脸面对父母,混迹在春城的市井。
能怪李晓佳吗?显然不能,这是杨陶自己造成的后果。李晓佳事后曾多次找过杨陶想表达自己的歉意,杨陶都默默躲开了。
回忆被拉回现实。
杨陶看着正大声质问自己的李晓佳,轻轻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简单的话语,如重锤般狠狠地撞击在李晓佳的心头,从得知杨陶离开学校后的日日夜夜,无数的自责、委屈,在这个瞬间如决堤般,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哭声,涨红的双眼却汹涌而出,眼泪如注。
“靠!”陈川又一次勒住杨陶的脖子,一边大声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就是就是!”徐常在一旁附和。
“老子早就教过你,喜欢每一个女孩都要一心一意,你怎么舍得女孩子为你哭呢?”陈川夸张地摇晃着杨陶的脑袋,继续道。
“就是就是!”
“你看我在高中同时耍三个朋友,哪个不是高高兴兴对我服服帖帖!”
“就是就是……哎!你这就过分了啊!”徐常想着自己二十年单身,很不服气。
“还不去好好哄哄?”陈川并不清楚内情,夸张的行为只是想替杨陶缓和一下,一边说着一把将杨陶朝李晓佳推去。
经过陈川一番不明就里的胡搅蛮缠,李晓佳悲伤的情绪已被岔开不少。
杨陶被推向李晓佳,却突然恶趣味地张开双手,“来抱抱!”
“噗!”李晓佳看着满脸猥琐的杨陶,终是没忍住,带着晶莹泪花笑了出来。
“滚开,恶心,死胖子!”李晓佳同样夸张地躲开,悲伤的情绪已消,却在心底感觉彼此拉近不少,再开口对话,竟一点儿也不客气起来。
“胖子我承认,可为什么要加个死?”杨陶委屈道。
“就是就是!”
“死胖子,你可别看上我喔!”李晓佳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可能是感觉彼此突然如隔阂消失一般的熟悉感吓到了自己,却恶人先告状似的率先发难警告道。
“就是就是……”徐常习惯性的附和,也觉得莫名其妙,朝陈川问道,“什么意思?”
陈川看着这逐渐离谱的暧昧氛围,摸了摸脑袋,“我哪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对了,陶子你不是说晚上请客吃大餐吗,吃啥?”
“就是就是……”
昆明有几个被称作小区却大过社区的地方,比如新迎、船房、金实、丰宁等等。看起来都很相似,一样大都是七层以下的住宅,一楼全是商铺,诊所、幼儿园、KTV、农贸市场等等应有尽有。
丰宁小区,与麻园相隔一条铁路,一道道铁门后几栋到十几栋数量不一的楼房,组合成了一个庞大的居民区。
丰宁小区分南区北区,在北区一侧丰宁路上,开满整整两排餐馆,人群熙攘。
可能原本的丰宁路并不窄,每家餐馆都朝路中间延伸,搭起简易天幕,摆满桌子,就把路显得窄了。若从一头朝里望去,夜晚八点人声鼎沸时期,颇有“千与千寻”里的画面感。
这条街上主卖午餐、晚餐,火锅、干锅是其特色,口味麻辣偏川味。
靠近路边的桌子是首选。房间里面太闷,酒后的食客喧闹着,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路边的桌子通风好,火锅蒸腾的热气保障了温度,一边吃饭一边伴随路上的行人、各家餐馆的烟火,很是惬意,若是有雨,则更有一番滋味。
除了味道,这条街餐馆还有一个特色,快。食客坐下点完餐,不消片刻菜已上桌。因为不论干锅、火锅,主要食材都是提前处理好的半成品。
杨陶、陈川、徐常还有李晓佳,桌前四人围着中间咕嘟咕嘟的火锅,汤色棕红,牛肉块上下翻滚,浓浓的蒸汽裹着香味在空气中沉浮,令人口舌生津,食欲大开。
这样一锅三十块,还送一盘洋芋和白菜,可谓实惠无比。
杨陶等不及道:“别客气啊!开吃开吃。”
因为赌气没吃上午饭的李晓佳也不再矜持,正准备开动,就听陈川喊道,“酒呢?”
“酒……哦对。”徐常看看陈川结实的身板,“老板,来箱冰啤酒,最便宜的……”
陈川不屑的看着徐常,“喝什么啤酒,喝白的。”
徐常看了看杨陶,心里暗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喝啤的吗,也没见过你喝白的啊!”
杨陶感受到了徐常疑惑的眼神,假装看不到,讪讪的起身去前台,端来两杯白酒ʝƨɢ,小心翼翼,生怕洒了。
一杯放在陈川面前,一杯留给自己,朝徐常道:“你没喝惯白的,你喝啤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没喝惯,你就喝惯了?”徐常不解道。
陈川疑惑的看看杨陶再看看徐常,“你没见他喝过白酒?”
徐常摇了摇头。
“嗬!你藏得够深啊!”陈川又朝徐常说道:“以前高中陶子二两猪耳朵就能喝一斤多,最夸张的时候用‘老干妈’下酒,我在他面前醉了不知道多少次,从没见他醉过……”
“哎哎哎……低调,低调。”杨陶故作姿态,挤出了双下巴,显得油腻。
陈川又道,“今天能见到你不容易,不然错过了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不行,那我也要换白的!”徐常感觉自己没能和杨陶一起喝过白酒,被落下了一样。
“那我也喝!”真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连李晓佳也坐不住,又心虚道,“我少喝点儿!”
杨陶又起身端来一杯白酒放在徐常面前,朝李晓佳道:“你吃饭!”口气不容置疑。
端起酒杯,杨陶道:“川子,今天给你接风,来,干了!”
陈川也道:“干了!”
徐常看着手里满满一杯怕是有四两,吓得不知所措,“白酒是你们这样喝的吗?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只见杨陶、陈川默契的一人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徐常大呼惊险,也学着二人抿了一口,火辣的刺激感从口腔、喉咙、食管一泻而下,不禁呛出声来。
杨陶陈川看着徐常的样子相视一笑,他们第一次喝烈酒时也相差无几。
“包谷酒,真烈!”陈川道。
“我问了,这家老板罗平人,这是他们老家带上来的老厂酒,相当够味儿。”杨陶道。
“开吃开吃!”杨陶招呼道。
徐常不知是不是被烈酒刺激了食欲,感觉饭菜无比香甜,筷子不停,卤过的牛肉块裹满浓郁汤汁,与米饭一起扒入口中,说是人间至味也不为过。
李晓佳刚开始还暗自顾及形象,不多时便被美食俘虏,也大开大合起来。但女生饭量本就有限,满满一碗米饭下肚,不禁有些撑了。
再看杨陶、陈川二人,不时碰着杯,偶尔夹口菜,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这趟打算去哪?”杨陶问道。
“金华吧!有朋友在那边。”陈川答道。
“不继续高考了?”
“考不动了,去年我和我爸打了一架,我说过最后考一次,现在不用再考了!”陈川叹了口气,又朝杨陶道,“毕竟咱俩都考了三年了,人生有几个三年,浪费不起。”
徐常和李晓佳都竖起了耳朵,好像今晚能听见不少秘密。
“去金华进厂吗?”
“是啊!总不能一直在家闲着。”
“去年你不是说你家地要征收?”
“是,不过钱赔下来还早。”
“赔下来可以做生意。”
“赔下来再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杨陶忽然道:“要不我跟你去金华吧!我退学了,正好没地方去!”
徐常和李晓佳听见此言立马紧张的坐直了起来,陈川也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我今天来就觉得不对,越是打不通你电话就越担心,这才非要见你一面!”陈川急道。
“唉!就是作弊被抓到了嘛!”杨陶笑嘻嘻的说道。
“不是的,都怪我……”
李晓佳刚想说什么就被杨陶打断道:“你记住,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可如果我没有……”
“没有如果。”杨陶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今天我画画的时候你们也在,厉不厉害……”
“厉害,真厉害。”徐常兴奋着说,“在咱们学校我亲眼看见的,除了王教授,没有谁画得比你好!”
“嗬!还跟王教授比,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杨陶笑道。
陈川也自豪地说道,“高中我就觉得陶子画得好,所有课本上都被他画满了,好不容易替他争取了一个学校美术兴趣班的名额,他还让给了别人。最后怎么样,考不上大学还不是回去学美术了!”
李晓佳却笑不出来,她远比杨陶知道的要更早关注到他。
李晓佳是山西人,在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来云南,特别是上大学。
李晓佳从小就喜欢画画,初中就开始参加应试的美术培训,因为八大美院招生限制了英语分数,李晓佳很早就在英语上用功。在她心目中,八大美院才是理想的目的地。
可惜,可惜绘画专业考试是偶然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在英语成绩远超美院要求后,专业成绩却以几分之差落榜。
来到春城艺术学院,她骄傲、自负,也伴随着不愿接受现实。当别人问起为什么她一进学校就当班长时,她自负的说,“我专业成绩和文化成绩都最高,为什么不是我当班长?”
直到偶然听到别人在背后说,“她真以为自己专业分是最高的?听说二班的杨陶专业175,八大美院的分数也上线了的!”
那时,她就记住了杨陶的名字。
她不止一次惊艳于杨陶的绘画。在大画室里,许多次,她悄悄站在杨陶身后远一些的位置,看着自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打磨出来的效果,在杨陶手中写意又轻松。若按陈川说的,那杨陶真正学习画画不超过三年,实在是令人泄气。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件偶然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那杨陶肯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李晓佳默默地想着。
“所以,我没学上了,又不敢回家,我跟你去金华吧!”杨陶笑道。
“不行……”
李晓佳突然阻止道。
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下,李晓佳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你画画这么厉害,如果去进厂,可能……可能就再也画不了画了,我只是觉得,觉得很可惜,你的天赋,你的能力。要不,要不你在参加一届高考吧,无非就是晚一年而已,或者……或者我们想办法让你做一份依旧可以画画的工作!”
李晓佳眼睛越说越亮,暗道,“对啊,一份从事绘画的工作,既能保障生活,又能不浪费杨陶的天赋!”
杨陶拿起放在身后的画夹,怪异的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在干嘛呢?”
“是喔!他现在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李晓佳默默坐下暗自想道。
“不提啦不提啦!今晚咱们喝个痛快!”陈川道。
夜晚的风吹不进丰宁路,浓浓的烟火、欢笑、悲伤,所有的情绪,都一齐挡住了风,留存下温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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