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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的花期很长。春日圆通山的樱,夏日翠湖的荷,秋天植物园的香枫,冬日街角的梅。这些只是代表,还有很多,姹紫嫣红地妆点着这座小城。
而现在,蓝花楹的花期已至尾声。校场路与盘龙江上的蓝花楹像是承受不住花瓣的重量,压弯了树枝,也有一些花朵飘雪般滑落,落在马路上、江面上。无论是游客还是行人,不管闲暇或者匆忙,总会驻足在树下,体会这清新、淡雅的蓝。
翠湖旁只有一棵蓝花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与树下好几排挂满红纸的相亲角形成讽刺的反差。遇到周末,相亲角的规模还能扩大,替孩子操碎了心的父母们,有的带上老花镜,有的手拿放大镜,在海量的红纸间,替儿女寻找归宿,或是站在自家红纸前夸张地介绍,希望优秀的人家能在茫茫人海中先来了解自己的儿女……
这些都不重要,对于杨陶来说,相亲角严重侵占了自己这伙摊贩的地盘,可以摆摊的位置越来越挤,人虽热闹,却很难做生意,尤其像画像这种需要一定时间的。
杨陶不禁想道:“要是能有什么办法将相亲角赶跑就好了!”
轰隆隆,前一秒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雷声响起,电光在云间闪耀不止,大如骰子的雨点倾泻而下,没有给任何人一点反应的时间。杨陶一拍脑门,还真让自己说中了。
所有人都在逃离,屋檐下、亭子里,全是避雨的人,顷刻间,翠湖外这片原本熙熙攘攘的小广场空无一人,蓝花楹的花朵被大雨打落一地。
这就是春城的雨季,从不提前通知,说下就下,说收就收,云也一样,说满就满,说散就散。更有时候,一边晴空万里,一边大雨如注,彩虹也是常见。
摆在地上作为展示的画作因未能及时收起,被雨点浸得皱巴巴的,好几位画师都是一边避雨一边整理仓促收拢的家当,一位扎着小辫蓄着胡须的老画师道:“今年的雨季来ʝƨɢ得早啊!这才七月不到,看样子我又可以休假喽!”杨陶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问道:“前辈为何这般说?”老画师看了看杨陶,他在翠湖边画像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对于杨陶他还是记得的,算是新人,便朝杨陶道:“雨季一来,一天有时候要下个四五场,一场短则个把小时,长则半天甚至一整天,我们画像的,一般只要不是特别拼命,在雨季都会休息一阵。”旁边一位画像的大哥也接话道:“也有换地方的,比如我就打算过段时间去拉萨。”
听闻两位前辈的话语杨陶陷入了沉思,照他们的意思,雨季想要在春城摆画摊很不现实,老画师选择休息,但杨陶不行,每个月的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都指望他的画摊呢!若是照另一位大哥的意思换个地方,倒是不错的建议,完全陌生的他乡,从头来过,当是一件极浪漫的事,不过背后的难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初到一个地方,衣食住行的花销,起码得有一点点本钱傍身吧!
难!似乎两条路对于现下的杨陶都不太适合。
今天的雨下得不多,但前前后后也下了三场,游客自然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前来观光,杨陶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多也没能开了张。看来前辈们的经验是对的,杨陶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想个办法度过这道难关。
祸不单行,回到家的杨陶被房东太太告知要涨房租,一个月从一百二涨到一百八,并且说现在的行情已经超过两百,是因为杨陶住得久也不惹事才给他便宜些,但低于这个价她是坚决不租了的。
现在杨陶犯难了,生计出了问题又碰上涨房租,卡里还没有余钱,该如何是好!辗转反侧地躺在床上,手里翻看着李叔留给自己的八音盒,“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比如记一记彩票开奖的号码!”杨陶想了想两鬓灰白的头发,“这是拿寿命在赌,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算了吧!”
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之前帮四哥搬家时,楼上的空房还不少,便拨通了四哥的电话:“四哥,睡了没?”
“有啥事快说,我这忙着呢!”电话里听起来十分喧闹,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在干嘛呢,怎么这么闹?”杨陶不禁问道。
“别提了,三哥这小馆生意太好了,我在洗盘子呢,”四哥抱怨着,“怎么了陶子?”
杨陶心道原来饭馆已经开起来了啊!三哥最终还是选择了饭馆,“唉!房东要涨房租,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先去你那待几天。”
“几天?几天哪够啊!快来吧,帮我分担一下,住多久都行,”听见杨陶说要过来,四哥显得特别殷勤。
杨陶不禁吐槽道:“生意这么好,三哥怎么不雇点人呢!”
“我也这么说,三哥却说过段时间学校就放假了,要等九月开学才有生意,舍不得再请人,”四哥手上不停地说道:“快来吧陶子,我一个人实在坚持不住了,你放心,累是累了点,但是每天好吃好喝,酒管够!”
就这样,两天之后杨陶收拾起行李搬进了三哥的小馆,和四哥一起挤在三楼。
王记麻辣串,这是小馆的招牌,经营的是他们老家的特色小吃。深桶锅里熬上卤汤,荤素串串在汤里烫熟蘸着蘸水吃。核心是汤底和蘸水,汤底是如何熬制的,加了什么香料,用什么火候,这些都藏在三嫂心里,这可是商业机密,是三嫂在老家重金买来的。蘸水其实并不复杂,所有的调料就摆在厨房,可杨陶学着三嫂,同样的用料,同样的顺序,调出来的味道却大不一样,看来其中的‘适量’、‘少许’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成的。经典菜是肠子油渣、猪血和捆肠,如今加入了许多‘外来菜’,比如各种丸子、火腿肠、鱼豆腐什么的,但杨陶记得在他们小时候,这几样加上炸抄手就是麻辣串里最昂贵的菜品,以当时小学生的财力,一两毛钱就是一串素菜,裹上满是折耳根的蘸水便算解了馋。如今已演变成像火锅一般的吃法,每桌一锅卤汤,每人一碗蘸水,肠子油渣和猪血一勺一勺的烫,在小时候的自己看来,简直奢侈无比。
三哥每天早晨不到四点就开着面包车出门买菜,那时候的蔬菜批发市场正是卸货的时候,菜品既新鲜又便宜。三嫂总管后厨,剩下的杂活就都包给了四哥,如今再加上杨陶。择菜、洗菜、穿串、洗碗、洗锅、打扫卫生等等。如果晚上收摊早,四哥和杨陶才会自己支起一锅,啤酒、白酒的喝上一顿,收摊晚就只剩睡觉了。三嫂回去得早,三哥要早起买菜,并不能参与他们的酒局。
期间李晓佳和徐常来过一两次,看着一直在后厨忙碌的杨陶,李晓佳大骂其浪费时间,浪费天赋,杨陶只是指了指身旁的四哥道:“这儿还有一个工科研究生呢!”然后被鄙视的就从杨陶一人变成了两个。
就这样,没有工资,包吃包住,艰难地熬了一个多月,总算迎来了暑假,没了茨坝职高、技校的学生,生意才缓了下来。三哥也不用天天采买,三嫂熬好汤、备好菜便早早地回去,剩下四哥和杨陶两人守店,一天最多两三桌,若不是因为两人本就住在这儿,三哥三嫂都打算关门等开学了。
四哥也会弹吉他,不过比三哥要差不少,三哥擅长古典,纯粹的指弹,流畅、悦耳,能让人在音乐里感受到忧伤或欢愉。四哥只能照谱弹,即便是他再熟悉的曲,没有谱也弹不出来,所以四哥一直都带着一摞吉他谱,最近店里没什么事,一般到个八点来钟,四哥就会将谱拿出来,在小店里弹上一遍,一遍的意思真的就是将这摞谱从头弹到尾。谱很旧,没什么新歌,但杨陶感觉,那些老歌在纯粹的吉他伴奏下唱出来格外好听,于是四哥弹,杨陶唱。
这一天也是一样,已是晚上九点多,眼看无人,四哥就把吉他抱出来,杨陶起开几瓶冰啤酒,从Beyond到魔岩三杰,老狼到水木年华,张雨生到刘若英……
“好,再来一百首!”忽然间,小店门口传来一道烟嗓,四哥和杨陶被吓了一跳,急忙看向门外,竟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老板唱得真好,我在门口听半天了,没忍住……”女孩朝杨陶和四哥说道:“唔……还可以吃饭吗?”
“可以可以,”四哥急忙放下吉他起身招呼道:“咱们家是麻辣串,”拿起一个菜篮递给女孩指了指保鲜柜,“想吃什么自己拿。”又问道:“几个人?”
“就我一个!”
“呃,一个人呐!”四哥犹豫道:“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儿浪费……”
“怎么就浪费了?一个人没资格在你这儿吃饭么?”女孩嗔怒道,声音依旧嘶哑。
“有,怎么没有,我这就去给你打蘸水!”四哥急忙进了后厨。
女孩拿着菜篮并没有忙着拿菜,而是一脸好奇地朝杨陶问道:“你是老板吗?”
“不是,我是打工的。”杨陶连连摆手。
“正好,我也是打工的,就在街头那家台球室,”女孩笑道:“你歌唱得真好听!”
“没有没有,”杨陶直摇头:“是四哥吉他弹得好!”
“四哥?”女孩问道:“你喊他四哥,那你叫什么名字?”
“杨陶,你叫我陶子就行。”
“我叫小萌!”
直到四哥端出一口深锅小萌才意识到确实很浪费,看看菜篮里分量很少的串串,脸色有些尴尬,急忙掏出手机,“喂?小云,快叫上赵赵过来吃宵夜……路中间这家……新开的串串……快点,我请客……”
呼,小萌舒了口气,朝四哥和杨陶道:“等几个朋友,呵!继续啊继续!怎么不唱了?”
四哥和杨陶互相尴尬地看了看彼此,心道:“我脸皮还没那么厚!”
小萌见二人没有动作,却狡黠地笑了起来。
不多时,又有两个女孩来到了小店里,一个短发一个长发。“萌姐,你真是太好了,我正好肚子饿了!”其中一位长头发的女孩说道。
四哥急忙起身给两位女孩端来蘸水,还贴心地帮她们烫起菜来。
“哇,老板好贴心哦!”短发的女孩夸张地赞叹道。
“这算什么,”只见小萌故作高深地道:“老板不光贴心,还能点歌呢!”
“点歌?”两位女孩好奇地问道。
小萌指了指四哥和杨陶桌上的吉他,“你们看,自弹自唱,想听什么只需要给老板敬杯酒,老板就唱给咱听!”
“哇,太好了,我要听陈奕迅……”“我要听周杰伦……”
两个女孩纷纷端起酒杯朝四哥和杨陶过来。两人哪见过这阵势,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唉,看来老板是不给我们几ʝƨɢ个面子!”小萌在一旁故作委屈道:“算了,肯定是嫌弃我们不够漂亮……”
“没没没……唱唱……唱,”四哥汗都冒出来了。
“怎么唱,你这堆谱里面哪有陈奕迅、周杰伦?”杨陶朝四哥道。
“啊!”眼看两位女生失望的样子四哥忙道:“这不有一首么,蜗牛!”
还别说,这首被早早写出来给群星唱的歌还真是周杰伦的。
四哥弹,杨陶唱,‘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低沉的吉他声伴随着杨陶微微沙哑的嗓音,歌曲悠扬,迷茫中充满了希望。一曲下来,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几位女生,听得有些入迷的女孩们这才拍手叫好,小萌更是夸张地喊道:“奖酒一百杯!”“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其他人唱的行不行?”四哥问道。
“当然,有没有刘若英、张学友……”
“有有……”
歌一曲又一曲,酒一杯又一杯,四哥和杨陶直接被几位女生拉来一桌。
“我叫小云。”短发女生道。
“我叫赵赵。”长发女生道。
“我叫小萌,我们都在街头那家台球室打工!”赵赵和小云一脸惊讶地看向小萌,却被小萌悄悄地制止了。
“台球室?”四哥惊讶道:“我早就想去你们那儿玩了,可惜来这里后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
“四哥你喜欢打台球啊!小云最厉害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切磋切磋。”小萌笑道。
四哥两眼放光道:“小云你打黑八还是斯诺克?”
“都会,”小云笑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斯诺克!”
只见四哥重重地拍了下大腿,“我也是,难得有女生喜欢斯诺克,改天我一定要和你打一局!”
四哥酒量极好,可这几位女孩也都不差,最后竟是杨陶先有了醉意。曲终人散,几位女孩离开前,小萌专门留了杨陶的电话,四哥让杨陶送送几位女生,杨陶却已站不直了。夜色撩人,街道上传来女孩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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