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了,整个永信宫死气沉沉的,太医一碗碗汤药灌下,李姝珍的情况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她们几人也轮流去永信宫去开解过她,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她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几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们真怕她从此一蹶不振。
关雎宫里,雪花挂满梨树枝头,丝丝缕缕的阳光钻出云层,落到银装素裹的梨树上,远远望去好似盛开的梨花,洁白无瑕。
暖阁中,宋溶月临窗而坐,长发柔顺的轻垂于腰间,质地如丝绸般顺滑,太阳的微光投射她脸上,娥眉淡淡的蹙着,娇媚的容颜上也因此沾染了几分忧虑。
眼波流转间满是忧愁之色,思绪万千,心事缠绕,更显得她楚楚动人,让人看着便心生怜惜。
秋词从外面走进来,坐在宋溶月下方,面上带笑:“公主,你都闷在屋里好几日了,今天气不错,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宋溶月兴致缺缺,有气无力的开口:“不想出去”
“公主”秋词晃了晃宋溶月的胳膊,笑盈盈的宽慰道,“不就是封个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溶月无奈的叹口气:“秋词,是我太自负了”
秋词抬头看着宋溶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我本以为我看明白陛下了,谁知他这个人比我想象中更深不可测,尤其是他对我的执念,深到可怕,他真的会信守承诺,不为难大宋吗?”
宋溶月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面上的忧愁更甚,灵动的眸子也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她心里也是怕的,真怕那天大宋和大晋兵戎相见,到时候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
秋词沉吟思索片刻:“其实依奴婢看,大晋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这点诚信还是会有的”
宋溶月眼底悲伤慢慢聚拢,不一会儿,悲伤便布满眼底:“当年的大漠之战,已经掏空了大宋国库,周烨战死,五万大军损失惨重,就算赢了,大宋依旧无法拒绝大晋的要求”
“而大晋那八万大军,明显只是在试探大宋,输赢对大晋而言根本不重要,这些年大宋一直在休养生息,大晋的国力却在蒸蒸日上”
景泽辰的能力真的很强,仅四年便将大晋的国力推至顶峰,她真怕再这样下去,大晋会将大宋吞并。
近百年间,大晋和大宋一直都是和平相处的,曾经两国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还经常有交易往来。
直到大宋因三王之乱而导致国力衰弱,和平的表象这才被打破。
秋词听罢心头也有些担忧,不过她还是反过来安慰宋溶月:“公主,陛下是难得一见的贤明君主,太子殿下也能力出众,大宋一定会重回盛世的”
这话倒是让宋溶月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秋词机灵的转移话题:“公主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不妨说于奴婢听听,好让奴婢来为你排忧解难”
宋溶月抬手用指尖点了点秋词的额头:“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秋词弯唇一笑。
宋溶月的手指摸着袖口上的凤凰绣纹,语气沉沉:“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雪儿了,我也没想到陛下真会立我为后,对她还如此的绝情”
自从景泽辰要立的旨意下来后,他便让针织局给宋溶月赶制了一批新衣服,大都是正红和明黄,上面无一例外都绣了凤凰。
宋溶月本不想穿的,但景泽辰让人把她的旧衣服全都收拾走了,她总不能不穿衣服吧?
秋词想了想:“敬贵妃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我知道”宋溶月点头,“可这心里还是担心”
权利和地位就像是开的最美的罂粟,它用最艳丽的色彩吸引人靠近,一旦沾染便能使兄弟反目成仇,父子相残。
被心爱之人亲手从皇后之位上拉下来,她的心里该有多煎熬,她是会看透帝王凉薄的本性呢?还是会因此由爱生恨呢?
秋词说的在理:“公主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直接去问问敬贵妃”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宋溶月的胳膊肘撑着桌面,用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愁云密ʝʂɠ布。
她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这件事我原先也不知情,造成今日的局面绝非我的本意,这些话都是废话,根本一点用都起不了。
“你这几日怎么都不来找我了?”一道温柔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宋溶月神色一怔,忙抬眼看去。
女子漫步而来,她身着盘金彩绣棉衣裙,外罩软毛织锦披风,发髻高挽,金累丝红宝石步轻轻晃动,摇曳生姿,熠熠生辉,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清纯脱俗,好似仙女下凡尘。
秋词起身行礼:“见过娘娘”
江茹雪轻轻点头,腊梅为她解下披风后,和秋词一起退到一旁。
她自然而然的往宋溶月身旁一坐,看着宋溶月这副难为情的模样,江茹雪忍俊不禁。
女子明眸善睐,杏眼明仁:“皇后是你还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怎么当了皇后就不想认我这个姐妹了?”
宋溶月对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又娇又媚,还略带一点娇憨。
江茹雪见几时见过宋溶月这副样子,她一向最会拿捏别人的心思,看的最为通透,难得瞧见她这迷茫的模样,别说还真挺新鲜的。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怎敌得过我们姐妹情深,月月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无需自责”
宋溶月呆呆愣愣的问:“你真不怪我?”
江茹雪故作生气的说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当然不是”宋溶月脱口而出。
江茹雪扬眸微笑,声音平淡:“月月,我知道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在他心里只有你才是他的妻子,他登基时封我为后只是迫于我爹的权势”
宋溶月静静地注视着她,她怎么感觉江茹雪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江茹雪眼眸清亮明澈,从容道:“我和他一共有两次洞房花烛夜,我刚嫁入东宫的那晚,直到蜡烛燃尽,太阳初升,我还是没能等到他”
再次回忆起这件事,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毫无波澜,连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没有。
宋溶月的眼睛闪了闪,那夜她被景泽辰折腾的浑身伤痕累累,还因此大病了一场。
江茹雪缓慢的开口:“第二次是封后当晚,他是来了,但也仅仅是人来了,他连合卺酒都不愿意喝,初一十五来我这里看看孩子就走,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半句”
宋溶月听着便觉心酸,可若不是因为爱,谁肯这般委屈求全。
江茹雪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强忍着泪意:“我们这些人都是他平衡朝堂的棋子,现在棋已经下完了,棋子也就没用了”
宋溶月顿时手足无措,一向能言善辩的她,此时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次抬起头时,江茹雪悲伤的情绪一扫而光,她对着宋溶月莞尔一笑,仿若绽放于山谷的一朵幽兰,纯洁如水,芬芳馥郁。
“我经此一事也算彻底死心了,要男人有何用?有伤心难过时间还不如和你唠唠嗑”
她握着宋溶月放在桌上的手:“宫里的生活已经够寂寞的了,我不想让自己身边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宋溶月巧笑嫣然,也紧握着江茹雪的手,声音清朗坚定:“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们姐妹间的情谊都不会变”
过完年,气候逐渐回温,正月二十在眨眼睛到来。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云卷云舒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日子。
立后大典繁华且隆重,宋溶月站在梳妆台前,像提线木偶似的任由她们摆弄,在她身后几十名宫女依次排开,手里还端着各式各样的名贵首饰。
浮雕凤纹的衣架上,金灿灿的凤袍华贵得让人无法直视,纯色的正红在光线下,流光溢彩的,宛若天边最美流霞,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翱翔,金龙腾云,双袖和领口处是花团锦簇牡丹绣纹,裙摆曳地数尺。
听说这件凤袍是由大晋绣功最好的二十位绣娘,绣了足足半年才绣好,每一处细节都堪称完美。
绣花鞋小巧精致,鞋面也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鞋头各缀有一颗硕大的明珠。
凤冠更是奢华无比,纯金的凤冠以龙凤为主,九龙九凤,龙凤均口衔珠宝滴,红蓝宝石镶嵌其中,共计一百零八块,其余的宝石和珍珠更是数不胜数,看的人眼花缭乱的。
秋词作为宫里的掌事宫女今日忙的不可开交,她心细如发,各种琐事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六名宫女小心翼翼的取下凤袍,一层层的穿在宋溶月身上,繁重的凤袍好似落在身上的一道道枷锁,锁尽一生的自由。
青丝盘起,沉甸甸的凤冠压的宋溶月脖子酸痛,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凤袍凤冠,这是世间多少女子所向往的,但坐在梳妆台前的宋溶月面上无悲无喜,一点都没有当皇后的喜悦。
有几位嬷嬷正在为她上妆,宋溶月本就生的极美,过多的装扮反而显得有点画蛇添足,所以她们先是在她脸上扑了一层细细的脂粉,又简单的涂抹了些胭脂,让她整个看起来白里透红的,气色非常好。
但她们在宋溶月的眼妆上却是下足了功夫,根根分明的睫毛又长又翘,沾了粉色细粉的刷头在眼睛周围轻轻扫开,又洒上了一层细密的金粉。
宋溶月的眼睛是她五官中生的最好看的,这几位嬷嬷在后宫多年,为不少娘娘上过妆,后宫最不缺美人,但她们觉得,无人能跟眼前人相提并论。
现在整个皇宫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每个人都为这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尽心尽力的忙碌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妆容总算化好了,宋溶月坐的腰都酸了,宋溶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惆怅不已。
她又一次穿上了凤冠霞帔,算是封皇贵妃的那次,这应当算是第三次了。
三次凤冠霞帔,却没有一次是为周烨而穿。
十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那是周烨请旨去镇压三王之乱的前一天。
骄阳似火的盛夏,烈日当空,热浪蒸腾,蝉鸣此起彼伏,穿过层层枝叶的阳光,只剩下淡淡的光晕。
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男子的脸颊染上了薄红,嘴唇轻抿着,耳尖微微泛红。
“公主,等臣凯旋,是否有幸能娶公主为妻?”
他的声音伴随着夏日的蝉鸣一起钻进面前女子耳中,烫的她的脸颊瞬间通红。
宋溶月摇着团扇的手一顿,扬起小脸,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沾染了羞涩,宛若含羞的花瓣:“你想娶我?”
周烨瞳孔漆黑如墨,深邃的黑眸沾染了笑意,点点星光在眼底涌动,唇角微扬:“这是臣从小到大的心愿”
宋溶月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本公主定让你得偿所愿”
这竟是差不多快十年前的事了,从太子妃到皇贵妃再到皇后,今年是她嫁给景泽辰的第七年。
十五岁的宋溶月是大宋最尊贵明媚的嫡公主,二十五岁的宋溶月是大晋最高贵端庄的皇后。
今日是封后大典,后宫嫔妃们皆穿上朝服前来祝贺,一个个打扮的很是隆重,就连病了好几个月的李姝珍也来了。
陈苏蕊和王可欣围在宋溶月身边打着转,饶是见惯了宋溶月的倾城之姿也不免被今日的美的移不开眼。
王可欣惊叹道:“真美啊!”
陈苏蕊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月姐姐真是天生丽质,真乃人间绝色”
宋溶月的视线一一看过她们,她们每个人人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的视线定格在李姝珍身上,胭脂水粉遮不住她病态的容颜,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下巴也变尖了,曾经合身的衣服也变得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宋溶月拉住李姝珍藏在袖中的手:“你的身子还没好,应该多休息,这种场合没必要来,万一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
李姝珍虚弱的摇了摇头:“我没事,贤贵妃姐姐说我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宋溶月叮嘱道:“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嗯”李姝珍点点头。